朱存明
今年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1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发表的主旨演讲，为各方坚守合作初心，牢记发展使命，推动共建“一带一路”进入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凝聚了信心和力量，为共同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强大正能量。
在我国全面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中，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汉文化发祥地的徐州，地位极其重要。驼铃悠悠，丝路延绵。穿过时间的长河、跨越山海的阻隔，“一带一路”这条人类通向美好未来的希望之路，生命力必将更加旺盛，发展前景必将更为广阔。
丝玉文明几千秋
丝绸之路的名称，与一个德国地理学家有关。这个人叫李希霍芬，他在19世纪末曾到中国考察。在他的著作中，起始于中国，连接亚洲、非洲与欧洲的古代陆上商业贸易路线被命名为丝绸之路（The silk road）。这个术语后被学术界接受，并引来了各方面的探讨。
历史学家从历史文献中梳理中外文化交通史的存在；考古学家沿途寻找考古遗迹；探险家不畏艰险重走这条路线……今天，自由贸易者仍然沿着这一路线，将货物进行交换。在第九届中国·徐州文化博览会暨中国·徐州民间工艺博览会上，一件件精美的木雕、金银器、大理石雕和青金石等物品，就是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国、来到徐州的。
其实，丝绸之路的名字容易引起误解，在这条路线上的贸易并不仅仅限于丝绸。丝绸之路也不仅仅是一条路线，而是指几千年来，东方与西方在经济、文化等方面进行交流的一条通道。
在这条通道上交流的货物有矿物、香料、金属、马具、食物、皮革及玻璃等。不仅如此，还传播思想、技术、图案等。正是因为贸易的多元化，不少研究者给这条路线另起了名字，如玉石之路、佛教之路、陶瓷之路等。
但古代中国是最早开始种桑养蚕生产丝织品的国度。考古证明，早在公元前4000年，中国就有蚕丝了。商周时期，中国的养蚕业已经很发达了。在汉代，四川、西安、中原、山东、苏北等地都是产丝织品的地方，声名远播西域。
丝绸之路的极盛期应该在汉代。随着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此路线便被再次“凿通”。汉代以长安为起点（东汉时为洛阳）经河西走廊到敦煌，再分南北两路到达大秦（古代中国对罗马帝国的称呼）。它贯穿了阿富汗、印度、阿姆河-锡尔河地区、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土耳其，通过地中海到达罗马。
实际上，丝绸之路应该比张骞通西域来得更早。传说埃及艳后克里帕特拉七世就喜欢穿中国的丝绸。德国考古学家在斯图加特的霍克杜夫村，就在发掘的一座公元前500年的古墓中发现了用中国丝绸制作的衣服。在克里米亚半岛的刻赤附近，也发现了公元前3世纪的丝绸残片。
如果从玉石的贸易看，这条路线无疑就更早了。在中国古代，玉是作为礼器与兵器来使用的。中国的美玉——和田玉，在商周的古墓中常见。到了汉代，徐州楚王陵大量的玉璧、玉璜、玉衣大都是用和田玉雕刻制作而成的。所以，才有人称丝绸之路为玉石之路。考古发现，商代的妇好墓中就有公元前200年的玉雕755件，其中300种被鉴定为和田玉。
随着现代化学术研究的发展，我们要对丝绸之路进行重新认识。它不仅是一条丝绸贸易的路线，而是诸多物品贸易的通道。这条道不是唯一的道，而是一个物品交流、交换的网络结构，丝绸之路上的人们会根据不同的情景与形势而采取不同的贸易路线。
丝绸之路，也不仅仅是经济贸易，还包括文化思想的传播。在这一网络上行走的有外交使者、宗教人士、贸易人士等，他们在进行贸易的同时，也把思想文化带到中土，并留下了蛛丝马迹。
徐州是古代九州之一，是汉文化的摇篮。徐州已有近3000年的建城史，是夏商时期的都城，也是楚汉相争的古战场，在汉代，因为是开国皇帝刘邦的故乡而政治发达、经济繁荣。
汉代丝绸之路的节点城市，并不仅仅是西安、洛阳，徐州也是其中的重要城市之一。徐州铜山的铜、利国铁矿的铁、苏北及鲁南的丝织品，都曾经是贸易的物品。今天，在汉画像中，可以看到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历史上，有宏才大略的汉武帝，努力开拓进取，派张骞两次出使中亚，开启了中国同西域人民友好的历史。千百年来，不同的文化互相交流与合作，大家团结互利、互鉴共赢，形成了“命运共同体”。
今天，一条“升级版”丝绸之路正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出现在人们面前，徐州在此发展中也再次面临新的机遇。
交通往来共发展
丝绸之路不仅是古代亚欧非互通有无的贸易大道，也是促进亚欧非各国友好往来的友谊之路、沟通东西方文化的桥梁。
在这条长约7000公里的漫漫长路上，几千年来，伴随着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悠远的驼铃在历史的天空中回荡，出使西域的张骞、投笔从戎的班超、西天取经的玄奘……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和身影。
但在这条路上走过的更多的是商人。考古发现更多的是日常生活用品。吐鲁番就发现了1000多年前的印度烤馕和中国人的饺子在同一墓中。英国人斯坦因1900年至1931年间曾4次入新疆，考察了中亚及敦煌吐鲁番的文化遗迹，留下了一些有价值的著作。
有研究表明，丝绸之路对文明的沟通与交流有重大的贡献，在这条路线上转运的有大宛国、康居国、安息国、阿拉伯国、西突厥国等。
贸易不仅把阿富汗的青金石送到印度，被佛教徒供奉为七宝之一，一些日常饮食的传播，也丰富了东亚人的生活。
如葡萄、核桃、胡萝卜、胡椒、胡豆、菠菜（波斯菜）、黄瓜（汉时称胡瓜）、石榴等，都是从西域传过来的。而中国的丝绸、瓷器、镜子、金银器、铁器也被商队运出中国。
作者曾到印度考察石窟艺术，在孟买吃饭时，有一种烙饼，竟与从小就在家中几乎餐餐必吃的烙馍一个样，不知是否是文化传播的结果。
在汉代，丝绸之路被“凿通”后，就对徐州产生了影响。从徐州的汉画像石中可以看到，来自西域的骆驼、大象驮着货物在中原大地上行走。而大象驮着的胡僧或者商人，则沿途传播着自己的知识、技术等。
徐州与丝绸之路的直接关系在史书中有记载。西汉武帝时，随着中原与西域关系密切，实行了“和亲”政策。武帝元封年间，武帝把细君公主（江都王刘建之女）嫁给乌孙王昆莫。细君公主死后，西汉宣帝本始二年（前72年）又把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嫁给乌孙王，送行时举行了盛大的百戏演出。
解忧公主在乌孙生三男二女，她派遣女儿回汉学鼓琴，学成归乌孙途中，被龟兹王留下求婚，解忧公主同意了这门婚事。婚后，龟兹王来朝贺汉宣帝，宣帝赐“东骑旗鼓，歌唱数十人”。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丝绸之路又有所发展。北魏文成帝与波斯建立了来往，《魏书》记载，波斯的使团多次来中国进行贸易，为中国带来了玻璃制品。《洛阳伽蓝记》记载当时的盛况：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
徐州云龙山，常有云气蜿蜒如龙，故称之。东岩石峰围绕，上有兴化寺，寺内有大石佛，石佛为半身坐像，高十公尺余，系北魏晚期就山崖巨石雕凿而成。石佛两侧岩壁上，有北魏太和十年（486年）之造像与题字，就是此时代的产物。
文化交流结硕果
佛教自两汉传入中国后，至南北朝大行于中国。佛教进入中国往往与贸易往来密切相关。据荷兰汉学家许里和研究，约在公元50年前后的这段时期，佛教已经渗入江苏北部、淮北地区、河南东部、山东南部等地。
当时的徐州是非常繁华和开放的城市，也是这个区域里一个重要的商业中心。同时，徐州还坐落在丝绸之路从洛阳向东延伸直到东南地区的路线上。就是这个城市，在公元1世纪中叶，封于此地的楚王刘英的府内居住着由僧人、居士组成的僧团，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出现最早的僧团。
《后汉书》记载，公元65年，汉明帝（东汉继光武帝后第二个皇帝）给他的异母兄弟楚王刘英写了一道诏书，这道诏书后来被收入了范晔的《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中。诏书中似乎无意间提到的几十个字，成为后世研究中国佛教起源的最早资料。
楚王刘英是汉光武帝刘秀庶出的儿子，因为没有受到深宠，所以地位较低。但是，刘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封为楚王，封国就在今徐州地区。年轻的时候，刘英喜好交接游侠之士，迎纳众多宾客，到了晚年的时候嗜好黄老之学。
此时徐州是交通南北、联络东西的商埠重地，经济发达、文化活跃，也是道教思想兴盛和道教兴起的重要区域。
汉明帝当皇帝后，想以宽大之心治天下，就下诏，让各国犯死罪的人缴纳生绢即可赎罪。楚王刘英不知做过什么亏心事忽然感到有些心虚，不打自招地要手下人准备了黄绢白绢三十匹给汉明帝送去。汉明帝收了东西还下了诏书给刘英，上面写道：“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
可以推测在楚王刘英之前，佛教在汉地的传播已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但由于最初的信徒可能多为异域胡商或民间百姓，所以得不到正史的重视，终于因为这位封国治地在彭城的楚王的东汉贵族身份，“浮屠”才得以在《后汉书》中出现。
在徐州城西有楚王山，山西南半山坡上有一“千佛洞”，内有刻画的佛像成千上万，今人还在山洞里清理出水井等日常使用的物品。作者曾经多次去此地考察，看到山洞上壁上烟熏过的痕迹，曾经设想这里在古代的繁华。
东汉时期，徐州是与洛阳并存的一个佛教传播中心。这个佛教传播中心的历史地位究竟维持了多久，还没有可靠的史料证实。但又历两个世纪之后的公元412年，徐州却因为中国佛教史上被尊为十大高僧之一的法显的到来，其佛教传播中心的地位得以重新彰显。
郦道元《水经注·泗水》云：“（泗水）又东南过彭城县东北，泗水西有龙华寺，是沙门释法显远出西域，浮海东还，持龙华图，首创此制。法流中夏，自法显始也。其所持天竺二石，仍在南陆东基堪中，其石尚光洁可爱。”由丁福保先生编纂的《佛学大辞典》称徐州龙华寺“实中国第一佛寺矣”。
今天，在苏北、鲁南、淮北的汉画像石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些当年西域文化入华留下来的痕迹。如汉画像石中广泛的西王母崇拜，根据研究，西王母来源于西部某个部落神灵的崇拜。再比如，汉画像石中的胡人骑翼兽、胡人吹胡笳、胡人搭天梯以及汉代乐舞百戏中的胡乐等。
在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中，陈列了两块汉画像石，分别刻画胡僧骑象入华的情景，从中似乎可以追溯到丝绸之路对徐州文化的影响。
史书又载，东汉末期的下邳相笮融“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彩。垂铜盘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余人，悉课读佛经”，可见在整个东汉时期，徐州刺史部均为佛教传播的重要区域。
刘英供养的“伊蒲塞”“桑门”，以及笮融的门客中有相当数量的西域胡人或胡僧，他们的活动使得佛教美术进入汉代墓葬，并影响到了汉画像石的设计。
今天，有学者指出，汉画像石中的“六牙白象”“项光童子”“光头僧侣”“骑象人物”等具有佛教因素的图像，甚至连云港孔望山中带有佛教因素的摩崖石刻，都是丝绸之路文化传播的结果。
又据《高僧传》卷13记载：刘宋时期，彭城的地方长官王仲德曾经建造有丈八金像陈列于彭城宋王寺中。这么大的佛像在当时是最大的，也显示了徐州在佛教传播史中的地位。
因此，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徐州都是丝绸之路上的节点城市。在汉魏时期，这里曾经出现过辉煌。站在新起点，徐州将把握新形势，贯彻新发展理念，为描绘共建“一带一路”工笔画增色添彩。
（作者系江苏师范大学汉文化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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