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下漫笔
傅斯年是海归学者、大学教授,性情秉直,对看不惯的人或事,总是毫不留情地抨击甚至“爆粗”,因此又有“傅大炮”的雅号。要说傅斯年骂得最痛快的,要算汉奸、权贵和中医。
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傅斯年十分高兴,喝得大醉,游荡在重庆街头,亲吻遇见的每一个人。很快,他也当上了“接收大员”。不过和别的“接收大员”不一样,傅斯年去日伪统治区接收的不是票子,也不是房子,而是他的母校北京大学。受命伊始,傅斯年就发表了一篇声明,痛斥北平沦陷时与日本人合作的知识分子,亮出“汉贼不两立”的立场,宣布“不聘请任何伪校伪组织之人任教”。伪北大文学院院长周作人曾是傅斯年的老师,当年傅斯年在北大办“新潮社”,得到过周作人很多帮助。但在民族大义面前,傅斯年没有对周作人网开一面。另一位在伪北大任职的教授容庚面见傅斯年为自己辩护,傅斯年却一拍桌子:“你这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不用见我!”
傅斯年不止骂过汉奸,还骂倒过蒋介石政府两任行政院长。1942年,行政院长孔祥熙乘政府发行“同盟胜利美金储蓄券”,大肆套取公款。傅斯年时任国民参议员,当仁不让地在国民参政会上开炮,质问:如不惩治孔祥熙之流贪腐之徒,“国法安在”?为了保住孔祥熙,蒋介石曾亲自出面向傅斯年疏通。蒋对傅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答道:“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蒋介石只好免去了孔祥熙职务。
接替孔祥熙的宋子文上任后,换汤不换药,打着国家的招牌中饱私囊。傅斯年再一次被激怒了,他发表《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猛烈抨击宋子文。他说:“古人说"化家为国",现在是"化国为家"。”“我真愤慨极了,一如当年我在参政会要与孔样熙在法院见面一样,国家吃不消他(宋子文)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垮了。……我们要求他快走。”最后,宋子文也不得不下台。
除了骂汉奸、骂权贵,傅斯年还骂过中医。1934年,傅斯年在《大公报》《独立评论》上发表了《所谓国医》《再论所谓国医》等系列评论,痛心疾首地说,“中国现在最可耻最可恨最可使人短气的事,不是匪患,不是外患,而应是所谓西医中医之争。……只有中医西医之争,真把中国人的劣根性暴露得无所不至!”在近代中国,中西医学论争不仅关系医学,而且演化为一场延绵日久的中西文化大讨论。梁启超、章太炎、胡适等大学者都曾卷入其中。但言辞如此激烈的,却只有傅斯年一人。他的激烈态度招来了中医拥趸的猛烈还击。中医粉丝们说傅斯年“颟顸武断,信口开河,不但失言,而且失态”,“除了脸上的黄色和五官百骸的外表,虽是穿上洋服仍不能改变其为中国人外,其余的思想生活习惯,都已经全部与美国人同化了”,还给傅斯年扣上了一顶想把中国带入美国“殖民地”的大帽子。
其实,上纲上线的“诛心之论”冤枉了傅斯年。傅斯年骂中医,虽然措辞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他内心所关怀的却是中国医学乃至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而这些,又关乎着国家前途。傅斯年是一个爱国者,但正如他自己说过的那样,“我拥护政府,但绝不拥护既得利益者,更不能容忍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中饱私囊,把国家搞乱了的人”。在这位五四青年看来,爱国,并不意味着对国家过去的东西不能革新,也不意味着对国家现在的状况不能批评,更不意味着对那些戕害国家利益和前途的人不能指责。这一点,那些被傅斯年骂过的人心里其实清楚得很。1945年12月2日,也就是傅斯年痛斥汉奸的声明发表的那天,周作人在日记中写道:“见报载傅斯年谈话,又闻巷中驴鸣,正是恰好,因记入文末。”周作人知道义在傅斯年一边,虽然被学生骂后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在日记里酸溜溜地吐吐槽了。
“千夫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谔谔。”傅斯年在近代中国史上留下了隆隆炮声,最后也在炮声中离开了世界。1950年12月,傅斯年在台湾回答“参议员”郭国基的质询后,倒地昏迷,突发脑溢血去世。郭国基在当时有“郭大炮”之称。台大的学生们认为,傅大炮是被郭大炮气死的,打着“痛失良师”的旗帜,要讨还公道,经多方劝导方才平息。傅斯年遗体火化后,葬于台大校门右侧一空地,名为“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