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红楼梦》与徐州

◎主讲人：汉风

（汉风：国家优秀社科专家、彭城书院院长、徐州市国学研究会会长、徐州市汉服文化研究会会长）

在此次讲学中，汉风先生从《红楼梦》的价值评价谈起，纵论《红楼梦》中的徐州历史文化元素。第七十回，林黛玉一句“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不仅称颂了徐州唐代才女关盼盼冰清玉洁之品格，而且刻画出了她青春的悲情与命运的悲悯。第八十三回，贾元妃身体有恙，王太医开方子“假周勃以安刘”故作玄虚“甩词”，其本质是以此掩盖自己知识的缺陷，结果是欲盖弥彰。《红楼梦》以此手法刻画人物性格，正是其高明之处。第九十九回，周琼为其子向贾政求娶贾探春，致函云“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若不是读过大诗人白居易和苏轼关于徐州丰县朱陈村的诗词，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除此之外，《红楼梦》中的很多口头语，如“叨登”“胡唚”“什么黄子”“家去了”等，在徐州人听来是如此亲切。这些口头语与徐州方言究竟又有何关系？汉风先生在讲座中为读者一一梳理。

《红楼梦》，是清代作家曹雪芹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被列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被称作中国传统社会的百科全书。徐州是历史文化名城，有超过6000年的文明史和2500余年的建城史。作为一代文化巨擘，曹雪芹不可能不了解徐州，《红楼梦》不可能不与徐州产生交集。那么，在他的旷世名著《红楼梦》中，有哪些关于徐州历史文化的因素呢？

林黛玉填词

用典燕子楼

《红楼梦》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写到，时值暮春之际，大观园的女孩子们以柳絮为题，以各色小调作成柳絮词。林黛玉填的是一阕《唐多令》。词云：“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在林黛玉这首缠绵凄恻的词中，不但寄寓着她对自己不幸身世的深切哀愁，而且也有着那种预感到爱情理想行将破灭而发自内心的悲愤呼声。“燕子楼”典故的运用无疑深化了这首词的悲剧意味。

燕子楼是唐代徐州节度使张愔专为自己的爱妾关盼盼建造的小楼。白居易为校书郎时，曾游历徐、泗一带，并受到张愔的接待，观看过关盼盼的歌舞表演，赞赏关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张愔病逝之后，关盼盼矢志为张愔守节。她只身居住于燕子楼中，十年不下楼。只有一位年迈的仆人相从，主仆二人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后来，白居易了解到关盼盼守节燕子楼的实情，不由得为关盼盼黯然神伤，写下了“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等诗句。关盼盼见到白居易的诗后，写下“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的诗句，绝食而死。在关盼盼眼中，鼎鼎大名的白居易这时已成了一个幼稚的儿童，哪里能识得她冰清玉洁的贞情呢？她以自己高贵的死，回敬了大诗人白居易，也回敬了所有世俗的偏见。

林黛玉一句“香残燕子楼”，不仅称颂了关盼盼冰清玉洁之品格，而且刻画出了她青春的悲情与命运的悲悯。这一点无疑是林黛玉对生活与生命最深切的体悟。林黛玉像关盼盼一样才情并茂，德行并高，但是面对命运的不济，只能空留余叹。

王太医看病

用典“周勃安刘”

《红楼梦》第八十三回“省宫闱贾元妃染恙，闹闺阃薛宝钗吞声”说到林黛玉病了，请王太医给她诊治。王太医开了方子，并给贾琏解释：“柴胡用鳖血拌炒，正是‘假周勃以安刘’的法子。”

“假周勃以安刘”典出《汉书·周勃传》。“高祖曰：安刘氏者必勃也”，意即安定刘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周勃是西汉的开国功臣，徐州沛县人，曾因功勋卓著，被汉高祖封为绛侯。他战绩赫赫，且为人憨厚刚正，深得刘邦的器重和信任，高祖说他这个人足以托付，委以大事。

刘邦去世后，吕后专权，吕氏一门“矫制以令天下”，妄图篡夺汉室。此时，太尉周勃、丞相陈平用计夺取了吕氏军权，并与朱虚侯刘章共同谋划，一举族灭吕氏，立刘邦第四子代王刘恒为帝，为汉文帝。此谓周勃安刘的典故由来。

有意思的是王太医的话说的有点文不对题，过于勉强。王太医是打比方：如果“安刘”指治病，“假周”就是用药，开方子。“假周勃以安刘”是一句政治术语，医家用来，总有点不伦不类，或叫“甩词”。“甩词”是故作玄虚，或者故意显摆，其本质是以此掩盖自己知识的缺陷，结果是欲盖弥彰。《红楼梦》以此手法刻画人物性格，正是其高明之处。

周琼求婚

用典“许结朱陈”

《红楼梦》第九十九回“守官箴恶奴同破例，阅邸报老舅自担惊”中写到，贾政外任江西粮道衙门时，一日在书房中看书，忽然接到同乡周琼的来信。这封信是周琼为其子向贾政求娶贾探春的函件。上面写道：“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 ……”

在中国传统表达中，求两姓联姻，一般用“结秦晋之好”“缔结连理”这样的词汇，而用“许结朱陈”作为联婚的代称则很少听到。“朱陈”是怎么一回事？来到徐州才可掀开“朱陈”的盖头来。

朱陈村是大诗人白居易和苏轼曾讴歌的村庄，位于徐州丰县赵庄镇东北4公里处。据《朱氏族谱》记载，早在汉代就有此村，唐代最为兴旺。白居易青少年时代生活于徐州一代，对徐州的地理环境、风物人情非常熟悉，他的《朱陈村》诗曰：“生为朱陈人，死为朱陈尘”“二村唯两姓，世代为婚姻”，使朱陈村美名远扬。到了宋朝，大文豪苏轼到徐州做太守时，写了《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何年顾陆丹青手，画作朱陈嫁娶图。闻道一村惟两姓，不将门户买崔卢。”苏轼还写到：“我是朱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朱陈村进一步名动四方。

《红楼梦》中用此典故，表达求婚之意，委婉含蓄。如果不知道白居易“二村唯两姓，世代为婚姻”的诗句，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红楼梦》与徐州方言

在阅读《红楼梦》的过程中，笔者时常邂逅非常熟悉的徐州方言。下面列出《红楼梦》中一些徐州人耳熟能详的话，是不是地道的徐州方言，还有待语言学家甄别鉴定。

《红楼梦》第七回，写焦大说疯话，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胡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胡唚”——徐州方言中指胡乱的呕吐，实指满口胡言说脏话。比如：“你别在这儿胡唚了好不好？”

《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骂外孙板儿说:“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黄子”——在徐州方言里近似于北京话里“玩意儿”一词。如：“你买那黄子花多少钱？”“老胡是个什么黄子，一辈子没干几件好事。”刘姥姥表达的意思与徐州方言一样。

《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哪不是钱买的？”第七十二回：“奶奶已经打发人去说过，他们发昏没记上，又来叨蹬这些没要紧的事。”“叨登”，亦作“叨蹬”，在徐州方言里，意思是找事、闹事、干没用的事等等。如：“你在这里叨登啥的？”“你叨登来叨登去，有意思吗？”

由于篇幅的限制，笔者仅列出以上几个词，以窥一斑。其它如“好生的”“搁的住”等等说法都与徐州方言如出一辙，感兴趣的读者可以专门针对《红楼梦》词汇与徐州方言做专题研究。

《红楼梦》与徐州的关系远不止笔者所勾勒的这些。今天，徐州文化与学术界对《红楼梦》的研究方兴未艾，《红楼梦》与徐州的关系正渐入佳境。

图/徐州日报记者 仲冬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