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数字化背景下书法教育的立场与思考
“数字化”的优点在省事,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图省事,比如教育,比如书法教育皆是。“数字化”没问题,我们要说数字化背景下的书法教育这个“事儿”,不是个简单的事。
数字化与书法教育
通常我们所说的“数字化”,是将许多复杂多变的信息转变为可以度量的数字、数据,再以这些数字、数据建立起适当的数字化模型,把它们转变为一系列二进制代码,引入计算机内部,进行统一处理,这就是数字化的基本过程。这自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过程,省事、便捷、好处理。这是从操作层面说的,用现代的技术让我们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比过去办起事来更趋于标准化,这在操作层面上来说是没问题的,是一种进步文明。
教育,特别是艺术教育中的书法教育,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当然,如教学管理、课程设置、专业评估等操作层面,“数字化”的介入,会很好地规避用老办法出现的琐碎、繁复,甚至有信息遗漏、评判失程、目标模糊等缺点。但是书法教育并不只是这些操作层面的事,即便是这些操作层面的事,也要有教育理念的统辖。教育理念源出于教育思想,教育思想不能“统一处理”,因为教育是指向人的,古来形成的“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等教育思想不是“统一处理”出来的。再落实到如何教导学生对汉字对书法的理解、对艺术创作的体认、对心识其所以然而手亦能然的引导,因为人的差异性,道路选择的多样性,成长期的不确定性,都使得这书法教育的事绝非简单地可以做到整齐划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的。
工具与教育之关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说教育是“工”,那么所谓“数字化”就是“工具”,工具的作用绝不可小视,“利器”更不可小视,因为它对“工”之能否“善其事”起到作用。但是工具的作用不是绝对的,更重要的是对工具的选择与运用,关键还是人的问题。
教育,是亦“教”亦“育”,是因“教”而“育”。“教”则有“法”,就需要“工具”;“育”则以心,需要一种充盈的人文关怀,有一种大爱存焉,这大概就不是“工具”能解决的问题,所以“数字化”大概解决不了这类问题,但这在教育这个事上却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解决不好,被教育者就有可能由“人”而“非人”、而异化、而成为机器。艺术教育更不能把人培育成机器,那就没有“创造”可言。推而论之,一切专业之教育都不能去培养机器,因为那样就不可能有创造,任何领域都需要创造型人才。
教育应该是以德性塑造精神,以智慧培育能力,这里面一定有“工具”的作用,但也一定不全是,教育者一定要明辨。我们要用足工具,要善于利用先进的工具,但不能无限夸大工具的作用,应该是“有工具论”而不“唯工具论”,承认工具的价值而不自失于工具。特别是教育这种面对人、关乎心灵的事,如果教育不能做到“洞”人且“动”人性灵之奥区,若持“唯工具论”而行之,就有可能把人锻造成机器。
继承文化传统中的意义
在“数字化”大背景下谈书法教育在继承文化传统中的意义,更需要谨之慎之。书法教育,最简单的说法就是汉字书写的教育,“汉字”是内容,“书写”是方式,最低的书法教育的诉求就是教会学生把字写对、写清楚、写好看。但是,如果把书法教育放在一个学科专业的角度去看待的话,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现在的书法教育,有两大块内容:“汉字书写”的教育和“书法艺术”的教育。这两块都关乎汉字的书写,但却是两种不同的教育方向和教育内容,所以不能混起来谈。都是写汉字,又都是用笔(无论软硬)写,但是用途、效应、评价标准等却有着很大的不同。“汉字书写”是为了记录与传通,能记能传就行了,所以它的标准就是从识读角度,看着正确无误、清楚不乱就可以,因为这才便于记录与传通。“书法艺术”是一种审美表达,用笔、字法、章法等结构与线条上的讲究就很复杂了,它的评价标准是从艺术创作的角度看其视觉的效果、看其美的感染力。这两种不同的教育方向和教育内容决定了教育方式的不同,当然也决定了教育效度之评估标准与方法的不同。
若从书法教育在传承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作用与意义上说,上面两种不同的书法教育内容都与继承文化传统相关联。一个是“字学传统”,一个是“书学传统”,这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领域。因为有这个传统,我们就可以在书法中感知诗意,在汉字中认同故国。字学让我们因“字”而遥知先民如何认识宇宙万物、社会人伦。书学让我们因“书”而知古来吾人如何看待与实践其艺术哲理与心理的表达。从文化史的角度看,这里有我们观念形态的天经地义,有我们艺术实践与观念的常理常规,这是渗透在民族心理中的东西,形成了一种文化传统,从这里我们就能更好地认识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与历史。所以,书法教育中的字学与书学的内容,就凝练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谈书法教育,想摆脱传统文化也摆脱不了。
在继承传统文化的角度上看,数字化也可以在书法教育的一些方面给我们带来很多便利,比如对文献的梳理,对书写方式规律的找寻,对书家书写特点的比对等等。但这还都是表层的、形式上的、背景上的一些“平均值”的获得,如果涉及到性灵,涉及到特殊性,只依赖“数字化”恐难很好地把握与授受。
从继承传统文化的角度上说,书法教育还不只是解决一个书写的问题,如上所说,书法教育包含着字学与书学的内容与传统,这决定着“字”何以写得对、何以写得美。写得对,自然要知道这个字的构造之所以如此构造;写得美,自然要知道这个字的造型之所以如此造型。而字学上的构造与书学上的造型又有着血脉的联通,因而古代的书家往往也是文字学家,文字学家又往往书法亦好。所以现在的书法教育,大概也不能不顾及语文教育,认字和写字不可能断然分开。语文教育还不只是因解决认字的问题可以支持书法教育的,还有阅读的能力和写作的能力对书法教育的支持更是无穷尽的。艺术教育本都离不开语文教育,书法教育尤其离不开语文教育,尤其是阅读能力影响学生对文献的接受,因而影响其眼界之开阔、心性之健康。这自然都会影响学生对传统文化的认识、鉴别、取法与缵承,这也是书法教育不能不考虑的事,也是不能“唯数字化”可解决的事。
数字化背景下,书法教育不能不考虑数字化的问题,但以我之拙见,数字化还是个工具的问题,有好的工具而不用,这叫做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夜郎自大,自然不是好事;但无限夸大工具的作用,也会使人自失于工具而产生人的异化,也不是好事。在教育中,在艺术教育中,在书法教育中,“人”是第一位的,无论是教育者还是被教育者,首先是“人”,我们要在教育中使“人”会选会用“工具”。人与工具要有区分,人之选用工具要有分寸,这才可能有教育的可行与优化。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当代书法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