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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渊前集体“出逃”

 原标题:在深渊前集体“出逃”

  7月10日上午,南留村平静得如同任何一个留守村庄一样。
 
  佝偻的老人慢慢悠悠地拎出板凳,眯着眼睛靠在墙角;三三两两的小孩在空地上打闹,尖利的叫闹声夹在电钻发出的声音中,成了水泥路上仅有的声响。
 
  推开村支书南栋梁家的门,这个陕西省兴平市西北角的村子,又变回新闻热搜榜上的那个“炒股村”。两层小楼的深处,和着空调凉风一起窜出来的,是几个中年人的说话声。他们的视线牢牢盯在红红绿绿的K线图上,好一会儿才晃动手指,抖抖烟灰。
 
  这是6月26日股市大幅震荡后的第10个交易日。尽管这里的大部分股民在股灾之前清了仓,但在每天的股票交易时间内,南栋梁家和村里几处商铺里,还是聚满了炒股的人。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哪有说不炒就不炒的,不买也可以看啊。再说了,现在这是一种习惯了。”一名正在操作电脑的股民扭过头说,“我们又不贪,没指着靠股市挣多少大钱。”
 
  农民啥没经历过,不就是跌停吗,有啥接受不了的
 
  这场意料之外的股市震荡,外界的反应远远大过这个西北小村庄。
 
  无论是股票大跌“被逼上天台”,还是为炒股闹到夫妻离婚,这些和“炒股村”一起出现在热点新闻里的股市故事,在村民刘联国看来都“太夸张了”。
 
  早在6月26日之前,清仓的消息就从村支书南栋梁那里传出。“老股民”南栋梁在当月中旬,就感觉“大盘形势不对头”,他和股友分析,“该清仓了”。
 
  在南留村,南栋梁不仅有政治上的地位,他还是“股票专家”,村里的炒股风就是从他家开始的,甚至有他“一天赚几十万”的说法。因此,他关于股市的分析,在股民中,具有相当的权威性。
 
  很快,消息就传到刘联国的商店等村里各个“炒股据点”。5年前开始炒股的刘联国,经营着一个化肥商店,他习惯一边照料自家生意一边看大盘。借着临近村委会的“地理优势”,来这里看盘的人不少,一下午进进出出能有十来号人,慢慢地,他家就发展成一个“炒股据点”。
 
  不过,对于是否清仓,股民之间也有争议。有人说,形势不好该清仓;也有人认为,国家要大力救市,股民应该等等,准备抄底反弹。
 
  这两种说法,刘联国“各听了一半”,他投到股市的几万元在那几天撤了出来,“没怎么亏”。可等了两天,他就“忍不住了”,又把3万多元放到股市,买了几只“有潜力”的股票。
 
  “大部分人在股灾之前清了仓,各自都有损失,但没听说谁把本金也赔进去了。”这个中年男人仰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最近半个月,除了路上偶尔碰见“耸着脸”和收盘后“抱怨两三句”的人,“还真没有啥特别的”。
 
  如今,在刘联国家宽敞亮堂的客厅里,来来往往的股民神色自如,有说有笑。“大家都见惯了风浪,真出现股市动荡,也不会出现什么离谱的事情。”靠着躺椅看盘的村主任南红庆说。
 
  一旁的刘联国拿起窗户边的桃子,闷声道:“农民啥没经历过,不就是跌停嘛,有啥接受不了的。就像卖桃子,这桃子想卖得好,老天爷得赏脸,市场也得争气,不是我们农民能说了算的。”他觉得,炒股和卖桃子一样,命运不在自己手上,“出现什么情况,都要学习适应”。
 
  南留村的脆桃已经从去年的两元多一斤跌到现在的5毛钱一斤,即将上市的苹果也没逃脱“跌停”的命运,贩子来收早熟的苹果,开价比去年少了将近2/3。
 
  对这个以种植果树为主的村庄来说,这无异于另一场“灾难”。村里5000亩土地,一大半都种着苹果和桃子。从村子的最北端出发,一条泥巴路的两侧全是套着袋的青色苹果,再过不到一个月,它们就该上市了。
 
  说起果子,65岁的南兴牢心情很平静。“今年卖不好,明年或许就能卖好,就跟牛市熊市一样,要相信市场,急不得。”南兴牢说。
 
  这名在村小学干了几十年的数学老师,去年进入股市,并游说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加入这个“战场”。
 
  算来算去,只有股市挣钱最轻松,一下子说不炒就不炒,谁做得到啊
 
  和股市震荡前相比,南兴牢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果园的农活差不多到了尾声,他一觉睡到早上七八点,吃过早饭,看完财经节目,再拿上茶杯,慢悠悠地踱步到村委会附近的小超市。这里是他现在看盘的地方。
 
  他最早在南栋梁家客厅看盘。昔日,那里就是一个“微缩版股票交易大厅”。但现在,客厅的三条木凳被倒扣在墙边,49吋的大电视屏幕插头被拔掉了,电脑也被挪进里屋,整个客厅变得冷冷清清。
 
  “其实不是没人看股票了,大家都还在我里屋看。把客厅整理了,就是不想让人打扰。”南栋梁愤愤地说,从6月15日大盘下跌开始,“家里一天来好几拨外人,自己每天还要接七八个采访的电话”,不停地来、不停地拍照、不停地问问题,“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
 
  在一组图片报道中,有一个正水用板车拉着旧家电的中年男子,配图的说明是醒目的大字:“股灾过后炒股村村民重操旧业收废品。”
 
  “那个人根本不是我们村的!”南栋梁语气激动起来,“据我所知,村里现在没有股民去收旧家电。很多人虽然清仓了,但还在关注股市,关注大盘,随时准备重新入市。”
 
  他家的卧室和往日一样拥挤,8个中年男女挤在沙发和床上,烟雾缭绕,有人吐出一口烟,“现在就等着看大盘能不能回涨”。说到股市,这个头发油腻、脸色黝黑的中年人,甚至还轻松说出专业的120日均线和60日均线。
 
  对南留村这群炒股的中年人来说,等待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算来算去,只有股市挣钱最轻松,一下子说不炒就不炒,谁做得到啊?”
 
  这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如果是收头发或旧家电,需要开上农用三轮车,一路向北到陕北甚至内蒙,钻进山沟收。有时路不好走,还要徒步爬上山,背上旧家电再气喘吁吁地下山。农用三轮车“冬冷夏热”,一路上基本是“风餐露宿”,一两个月下来,回到家里,运气好点,挣个一万元,运气差点,也就三四千元。
 
  股市面前,这个选项的后面只能打上大大的“小于号”。
 
  村民张占库的选择是“贩菜”。他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再翻山越岭到更远的村子贩卖,晚上九十点落脚。一趟来回,扣去油钱,也就挣百十来元,而他的妻子王丽,坐在小卖部边炒股边卖货,大盘形势如果好,“一天随便多赚好几倍,甚至几十倍”。
 
  其实,这些驰骋在股市的中年人,就是十几二十年前最早收旧家电、贩菜、种大棚的那批“年轻人”。曾经的翻山越岭、起早摸黑,带给南留村的变化显而易见:家家户户的两层小楼都粘上了洁白的瓷砖,水泥路也修起来了。
 
  这个村子有5家超市、3所医院、两家餐馆、两家理发店和一家招待所,这些“城市里有的”,都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陆续建成。另外,铝材、化肥、农药店也开起来了。从清早到傍晚,在南留村的几条大路上,总能听到隔壁村子商贩叫卖米面瓜果的喇叭声。
 
  “我们南留村是兴平西北塬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栋梁总结说。
 
  当然,和现代生活一起萌发的,还有这些中年人对财富的渴望。在邻村一个年轻人的印象中,南留村“很少有人出去打工”,这些中年人“在过去年轻时普遍脑子活泛,又肯吃苦,纷纷挣到了钱”,所以,“他们现在把那些钱投入股市再赚钱,其实想想也正常”。
 
  比起过去,南留村“闲”下来的时间太多了。“有了收割机、农用汽车、打药的设备,省了太多的时间。”刘联国念叨着,“又有钱又有时间,不去炒股,难道真要去打麻将?那玩意可比炒股无聊多了。”
 
  “农民挣的是血汗钱,他们炒股确实可能赔,但绝不会赔得血本无归”
 
  从兴平市中心到南留村的11公里道路,基本是上坡路,一直要走到村口,差不多才到“塬上”。
 
  黄土高原上的“塬”,因长久流水冲刷,四周陡峭,顶部平坦。占据“地利”的南留村就在平坦的顶部,南北走向的水泥路两侧皆是两层楼房,一家挨着一家。和很多农村一样,南留村的人习惯互相串门。
 
  这大大方便了信息的传播。因此,当南栋梁放出“该清仓了”的消息后,立即引起了南留村股民的连锁反应。就像当初南栋梁进入股市赚钱后,南留村上百人一股脑儿扎进股市一样。
 
  水泥路另一头的刘社教当天就听到了南栋梁的意见,第二天他选择清仓,最后只在盈利的基础上亏了10%。“我们的信息是互通的,大家吃过饭聚到一起聊天就说炒股,收盘了聚到一起还是聊股市,这是城里的散户比不了的。”这个50多岁的股民说,“人多力量大。”
 
  闯荡股市的过程里,他格外信任自己的亲戚刘旭,这个一手把股票带进村子的中年男人,也是十几年前带着刘社教一起收头发的“引路人”。刘姓在这个村子里是第二大姓,有上千人,“亲戚说的话总归是可以信一信的”。
 
  他们清仓股票的那几天,正是央行等各部委推出利好政策的时候,但整个村子“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的人”还是选择暂离股市,这其中,包括南栋梁。
 
  “农民挣钱太不容易了,都是血汗钱。必须止盈止损。哪怕我少挣点钱,也不能亏大钱。所以我说,农民炒股确实可能赔,但绝不会赔得血本无归。”他说。
 
  这几天大盘回升,上千只股涨停,南栋梁还是建议来看盘的村民“再等等”,“现在不能做,可能运气好也挣钱。但整体形势不好我们就不做。没有什么比稳当更重要。”
 
  2008年熊市,南栋梁最初也被套在股市。每天看着大盘一片飘绿,自己的股票一点点往下跌,他“心里特别难受”。在持续的熊市中,直到“自己赚的钱差不多都亏完”的时候,南栋梁才“割了肉”。这个平时喜好翻阅金融书籍的中年人开始自我反省,“炒股不能贪,挡不住诱惑就可能赔钱,只有稳当最重要”。
 
  “稳当”,也是刘联国挂在嘴上的词语。这个50岁出头的男人想得很清楚,“不会让孩子去炒股”,原因很简单,“我们这些年纪大点的人炒一炒,因为其他事情也做不了了。但年轻人不一样,总归是要做点自己的事情,做点稳当的事情。”
 
  一个炒股的年轻人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好几个月前,妈妈就给自己开了户让“试一试”,但他始终“想干些实际一点的活儿”。这个21岁的小伙子喜欢在建筑工地工作,“踏实”。
 
  那个户头,至今没有迎来一笔资金。
 
  不过,退休村小教师南兴牢并没听侄儿南栋梁的。他10多万元的积蓄仍在股市中。股市震动,他之前赚的钱“差不多都还回去了”,但他依然相信股市。
 
  他老婆一提起炒股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她劝过丈夫很多次但都没用。“炒股哪里稳当啊!都是赔得多赚得少!我宁愿他天天去斗地主,也不想他去炒股。”她说。
 
  南兴牢自有一番理论。
 
  “连公安部都出动了,你看这决心有多大,国家政策也越来越好,百分之三十的养老金也拿去救市了,这叫啥?这就是底气,股市不会垮的。”他推了推镜框,扯着嘶哑的嗓音说,“现在股市有困难,我们应该力挺股市,把股市救活了,不愁挣不到钱。”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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