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翔:探寻龙虎巷
南京有个地方叫“龙虎巷”。龙虎巷位于南京市浦口区,这一条不同寻常的小巷见证了近现代南京工业和城市的发展,居住龙虎巷的人们曾经为华北和华东地区的经济发展作出过重要的贡献。
1908年,一条纵贯我国南北的钢铁大动脉“津浦铁路”南段和北段同时开工修建,津浦铁路的起点和终点分别是天津和浦口。随着津浦铁路的建设,配套的“浦镇机厂”(后改为浦镇车辆厂即浦镇大厂)也开始建设。因津浦铁路和浦镇大厂建设的需要,大量的北方工人来到浦口,他们在浦镇大厂北侧建房定居,随着所建房屋和居住人口的增加,逐步形成了一条南北走向有500多米长的巷子。可能当时觉得这里的人有藏龙卧虎之才,所以就把这条巷子称为龙虎巷。由于津浦铁路和浦镇大厂的工人多来自天津或唐山地区,他们维系着北方人的生活饮食习惯,所建的房子也多是津派建筑和北方的样式。
我的母亲是天津人,外公是最早参加津浦铁路建设的铁路人,在津浦铁路徐州段完工后,一部分人继续南下,一部分人就落户徐州了。外公留在徐州铁路后,以至于我的几位姨妈和舅舅们也都在徐州干上了铁路。据说和外公一同修建津浦铁路的一位同族兄弟后来就住在浦镇大厂龙虎巷,由于外公去世后多年没有联系,也不知这位远房亲戚的后人安在和境况如何?也许是我骨子里那一丁点儿的铁路情缘在作祟,几年来一直想找机会到龙虎巷去寻觅点儿什么。
虽说我退休后客居南京女儿家好几年了,龙虎巷就在南京,但浦镇大厂离南京市区几十公里远,从我住的地方要倒两趟地铁,再转公交,从中山码头坐轮渡过江,然后在浦口还要再转公交。一是交通不太方便,二是路线不熟,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昨天是周日,小外孙不需要我们接送,不如就此去了却探寻龙虎巷的这个夙愿,无论在龙虎巷能看到什么,总归能把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通过万能的度娘,我搜索到有一条从浦口公园门前始发,开往浦镇大厂的639路公交车。为确保无误,趁等公交车的当儿,我跑到公交调度室问一位调度室的工作人员,去龙虎巷在哪一站下车?他十分热情并准确地告诉我说,在浦厂小区站下车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听到回答后我的心中略有疑惑,感到好像他与百度说的方案似有不同。但转念一想,浦口龙虎巷在他的一亩三分地,相信公交调度员总不会错的。
不一会儿,639路公交车开始启动,车上的乘客不多,我邻座的是年纪与我相仿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姐。大约过了八九站的样子,车内语音报站:前方到站浦厂小区站。为保万无一失,我起身去向驾驶员求证:“师傅,到龙虎巷是在前面一站下车吗”?司机师傅迟疑了一下说:“龙虎巷?我不知道什么龙虎巷”。完了,我心里瞬间没底了,退回到原先的座位上。正当我犹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边那位大姐对我说:龙虎巷还没到,去龙虎巷要到二村下。我问大姐:到龙虎巷还有几站?大姐想了想说:还有四五站吧。大姐接着又说道:我也在二村下,你就跟我一道下吧。大姐话音一落,我那颗悬着的心也立马落了下来。不一会,语音又报站:浦厂二村站到了。公交车一停,我便信心十足地跟着大姐下了车。
下了公交车,我问大姐走到龙虎巷需要多长时间?大姐说:十分钟左右吧。我和大姐边走边聊了起来,通过和大姐聊天儿得知:大姐今年76岁,老伴儿退休前也是浦镇大厂的职工。没走多远看见前面道路旁有几排三四层高的红砖楼房和水泥墙面的筒子楼。不知怎的,看见这些三层红砖楼,竟然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家住的铁路花园宿舍来了,这楼房的样式和高度,几乎与我们当年的徐州铁路花园大楼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六七十年代建的老楼。大姐说这一大片儿都是浦镇大厂的工人新村,大姐说她们家就住浦厂二村。我问大姐浦镇大厂现在怎么样了?大姐说,浦镇大厂现在划归中车集团了,主要是在社会上承揽地铁工程。又走了几分钟,大姐说她快到家了,大姐热情的要先送我到前面的龙虎巷,我谢绝了大姐的热情。大姐说:前面走过去,二村的墙外就是龙虎巷了。大姐还特意的说:龙虎巷都是些老房子,政府在很多房子门前都装有一个编着号码的牌子,说是政府保护资产。有的房子很破旧了,也没有人修。现在住在龙虎巷的年轻人很少了,多是一些老人和儿童。
我谢过大姐继续往前走,果然如大姐所说,走了百余公尺后就见到一条巷子的入口,巷口路旁立着一个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面写着“龙虎巷”三个字。循着路牌指引,我径直向巷子深处走去。这是一个幽静的小巷,小巷不宽,路面打扫的很干净,路上行人很少,放眼望去,全是古旧的平房,看不到哪怕是一座两层以上的小楼,整个小巷就如同被时光尘封了一般。小巷两侧鳞次栉比挑檐翘脚的房屋高低错落,高耸的门头上方,精美的砖雕彰示着往日的骄傲,斑驳的墙面和黑漆大门尽显百年沧桑,只有大门上那晃悠着的黄铜门环告诉我它曾经的故事。这些房屋多是三合院、四合院或独门独院,其青砖外墙,黑漆大门,精美的砖雕和斑驳的垂花门无不都透露着浓浓的北方元素。只是有的大门紧闭,也有的房门虚掩着。透过虚掩的门可以看到院内有两进或是三进院儿,有的院内摆放着的花卉盆景,有的院内悠闲的溜达着三两只肥硕的老母鸡。有时你靠的门近了,院儿内或许会传来几声犬吠。
龙虎巷众多的民居院落和房屋结构样式美不胜收,有人说这是津派建筑,其实,不如说这是老津派建筑更为准确。因为,天津的城市建设发展变化比较大,今天在天津已经很少能看得到传统的津派建筑了,与传统津派建筑相比,津派建筑反倒不如对租界时期的欧式花园洋房保护的更好些。比如劝业场、五大道、海河沿岸包括在天津古文化街都已经很难看到原汁原味津派建筑的身影了。但如果要想一睹津派老式建筑的芳容,恐怕就要深扎进类似耳朵眼儿那样的老胡同,或天津周边地区,比如在塘沽、杨柳青、蓟县等地还有许多津派特色建筑的遗存。
龙虎巷街面的道路最多有五米宽,遇到小车相会,两辆轿车占满了整个路面,行人只能驻足在路边等待。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发现龙虎巷不断有向两侧分支的如“虎山街”、“仁义巷”、“如意巷”、“民安巷”等更窄的巷子。大约走进去二百多米的样子,见一个巷口头的一根电线杆子上有一个“巷内100米公共厕所”的指引牌,我随意拐了进去。公共厕所指引牌下面,巷口头的拐角是一家小杂货店,杂货店的门脸很小,也没看见有什么生意。但杂货店门前悬挂着的一块黄底黑字破旧的铁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牌子上面写着“铁通公话”的字样。铁通公司我知道,是电信事业发展时期,隶属于铁路系统的一家通讯公司,这已经是若干年前的事了。也许我孤陋寡闻,且不说现在还有多少人使用公共电话,我甚至不知道现在铁通公司是否存在?也或许是浦镇人割舍不下对铁路的情愫,舍不得摘下这块多少含有铁路印迹的牌子?
分支小巷给我的感觉是巷子更窄,但依然很干净。进去不远,路边有一口水井,井水清亮,井台和水井周围冲刷的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刚刚使用过这口水井。在这儿我还发现好几户人家都把自来水水盆和水龙头装在墙外路边,我伸手试着打开龙头还真有自来水流出来。
有一户人家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颗柿子树,树上结满了柿子,可能柿子树长高长大了,有些树枝自然地伸出了墙外。眼下已进入深秋季节,树上的树叶早已凋零,只有果实挂满了枝头。这一个挨一个红彤彤金灿灿的柿子压弯了树枝。行人走在树下,不小心就会被柿子碰到头。
从小巷出来,继续回到龙虎巷,刚才这幽静的小巷、那些古居民舍、默默伫立的自来水管、水洗湿润的井台、伸手可及的柿子,给我以似有淳朴民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强烈画面感。
从小巷子回来再往南就快要到龙虎巷尽头了,一路上也没见到有类似商场、超市或农贸市场的地方。也许它们隐藏在不远的哪条巷子里,不然龙虎巷的人们如何生活呢?
我沿着来时的巷子原路返回。一路上我思衬着,龙虎巷独具清代北方津派建筑特色,是近现代南京大工业初期产业形成的重要见证,也是北方建筑文化南下的成功实践。
龙虎巷的北方津派建筑风格,为南京增添了一抹独特的北国风情,且透露着浓郁的历史韵味。尽管龙虎巷的现状是古朴与衰败并存,有些古宅空置,甚至有的已成危房。据说,现在龙虎巷虽然破旧,但不许个人自行翻建,且所有房屋严格限高在二层之内。虽然现在还未听说政府有对龙虎巷拆迁改造的规划。但我相信,既然南京市政府把龙虎巷多座百年前的古宅列为文物保护建筑,也许将来会进行改造开发,龙虎巷或许会成为南京市一个新的别具韵味的旅游景点。
我正优哉游哉的在幽深静谧的巷子里踱步前行,见前方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老外,两人的年龄都在40岁左右。女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巴掌大的小脸儿,脑后扎一金色马尾。男老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以上,四肢修长,极具立体感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我分不清他们是欧洲人还是美洲人,只见他们走走停停,忽而抬手指指点点,忽而交头接耳低声说些什么。及至走到近前,正要擦肩而过时,男老外微笑着扭转头,操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我说了句:“你好”。这下倒是把我整不会了,我也笑着朝他点点头表示致意。你说,他一个老外把自己弄的像地主似的,倒把我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当成了客人。
高 海 翔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