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夏草真的有那么神吗?
(原标题:冬虫夏草有那么神吗?西藏淘金狂潮还能持续多久?)
一个十岁女孩戴着手套,手上托着细小的、裹着泥巴的生物界奇珍。冬虫夏草是蛾子幼虫和寄生真菌的结合体,被真菌感染的幼虫叫做“虫草”。人们认为这种高价药材可以治愈各种疾病。
导语:只能生长在青藏高原上的冬虫夏草,有着隐秘的生存史和挑剔的生长环境;有着“神奇”的功效和不断的质疑;有着昂贵的价格和巨大的市场……这一切会不会正是它走向灭绝的原因?
撰文:迈克尔•芬克尔
摄影:麦可•山下
翻译:朱珊
在海拔4700米的青藏高原上,四郎手脚并用地趴在地上寻找的,是一种非常奇异的东西。地面以上的部分是一棵很小的没有伞盖的真菌——就是一根火柴棍粗细的褐色茎梗,从泥土中伸出几厘米的长度。从5 月初到6 月末,为了这种踪迹难觅的真菌,四郎洋琵和妻子还有一帮亲戚朋友每天都要花11 个小时俯身在陡峭的山坡上,在杂乱野草、树枝、野花和莎草丛中苦苦搜寻。
藏民头戴遮阳帽,脸蒙防晒面巾,手持挖掘工具,整天都在漫山遍野地寻找这种被称作虫草的虫子。这种珍贵药材只见于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富饶的高山草甸上,有些茎杆伸出地面仅半厘米长。
四郎发现一棵就会高兴地叫起来,他的妻子央金娜莫赶紧跑过来。他用一把小铲在菌的四周铲一圈,小心地取出一块楔形的泥土。用刷子刷去多余的泥土后,他掌上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一只死去的明黄色毛虫,毛虫头上长着褐色的细长真菌,就像一只独角兽。四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方便面的红色塑料袋,把这菌与他和妻子的其余收获都放在袋子里,然后小心地卷起袋口。四郎今年25岁,他妻子21岁,他们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虫草是他们年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冬虫夏草分布图。蝙蝠蛾和虫草菌只能在高海拔地区(3000-5000米) 的潮湿土壤中生长繁茂,这限制了虫草的分布范围,世界96%的虫草产量来自青藏高原。地图绘制:Jerome N. Cookson, 国家地理
在整个青藏高原地区,这种生物已经改变了农村的经济状况。它引发了一场现代淘金热。事实上,四郎袋子里的东西被送进北京装饰得光鲜闪亮的店铺后,价格便可轻易超过同等重量黄金的两倍。藏语中,这种真菌被称为“雅扎贡布”,意思是“冬虫夏草”,但从严格意义上讲,它既不是草也不是虫,而是由一种蝙蝠蛾生长在地下的幼虫,被虫草菌感染后形成的。真菌把幼虫的身体吃掉后,只剩下一副完整的外壳,春天来临时,真菌会从幼虫的头部萌发,长出褐色的茎杆,称为真菌子座。这一过程只有在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富饶的高山草甸上才会发生,迄今为止所有的人工种植尝试都失败了。
冬虫夏草的生命循环:蝙蝠蛾在草丛、树叶或土地上产卵。幼虫孵化并钻入地下。微小的真菌孢子被冲入土壤并感染幼虫。真菌从内部吃掉幼虫,并向地表生长。地面上出现棍状的真菌子座。真菌子座内部,囊状结构产生孢子。来源:Daniel Winkler, Mushroaming; Yao Yijian, 中国科学院
几个世纪以来,虫草被认为具有神奇的药用价值和益肾壮阳的功效。传说牦牛吃了它,体力会增加十倍。已知关于虫草的记载最早见于15世纪的藏语文本《性力之海》,该文对那些服用了这种珍宝的人所获得的非凡能力极力夸赞。据说,只需在茶里煮上一些,在汤里炖上一点,或塞在鸭子里烤制,服下便可百病皆愈。人们俗称的虫草,草药医生通常用其治疗背痛、阳痿、黄疸病以及体虚;也可用于降低胆固醇、增加体力、改善视力,还可治疗肺结核、哮喘、支气管炎、肝炎、贫血和肺气肿。虫草被誉为抗肿瘤和抗病毒的抗氧化剂,也被用于治疗艾滋病,还可以缓解术后恢复阶段的疼痛,甚至有助于治疗脱发。
这些买家不惜花大价钱买下这堆被真菌感染了的幼虫。有的价值20美元一根。
随着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对虫草的需求也日益增加。虫草成为宴会上社会地位的象征,以及讨好政府官员的馈赠佳品。20世纪70年代,半公斤虫草的价格是一两美元,到了90年代,半公斤的价值仍不足100美元,而现在半公斤顶级虫草的零售价格可以达到5万美元。如此大的需求引发对于年度总产量下降的担心。目前虫草的年产量约为4亿只,随着生长地被过度采摘,产量可能会减少。生态学家丹尼尔•温克勒称,为了确保持续的虫草收成,采摘者要留下一些真菌子座,待其成熟后去感染下一季的蝙蝠蛾幼虫。但是大部分村民会把找到的每棵虫草都摘走,然后转移到更高的地方继续寻找。
得益于如火如荼的冬虫夏草贸易热潮,石渠县经济得到高速发展。许多藏族人骑着用贩卖冬虫夏草所获收益买来的摩托车,赶到这里的市场进行交易。
得益于每年能发一次的虫草横财,数以千计曾经贫困的西藏牧民如今拥有了摩托车、苹果手机和平板电视。由于多数地区只有获得许可的当地居民能够采摘,对于虫草采摘场的争夺引发了暴力冲突。在全球虫草产量中只占一小部分的尼泊尔北部,已发生七起凶案。在四川省成都市,一伙窃贼像越狱一样挖地道进入一家卖虫草的商店,偷走了价值超过150万美元的货品。为了防止非法采摘者偷偷溜进为当地村庄预留的山坡,中国警方在公路边设立了许多检查站。
如今,很多地方和四郎夫妇的家乡石渠县一样,到了气温转暖、绿草萌发的时节,人们会抛下生活中的一切来搜寻虫草。孩童目光敏锐而且身材矮小离地面近,通常都是最好的采摘者。有些学校也无力抗衡虫草收获季对人们的诱惑,就放一个月的虫草假。
收获季节,每天都会有藏族卖家带着虫草来到石渠。人们在县城的街上晾晒虫草,同时对每一根进行评估:形状是否完好,尺寸够不够长,是不是理想的黄色?石渠的虫草以质量上乘而闻名。
漫长的一天采摘劳动结束时,四郎和央金会带着他们采来的虫草来到当地市场。虫草采摘旺季的时候,沿着石渠县的主要街道,两侧水坑遍布的人行道上都是交易场。光秃秃的山包上点缀着牧民的帐篷和风马旗,在这座边境小城,人们依照习俗盛装出席虫草市集。很多人身穿传统的藏族服装,袖子很长,因而不必戴手套。男人们喜欢戴宽沿牛仔帽,穿皮靴,腰间佩刀,笑起来露出金牙。女人们挂着琥珀珠串成的项链阔步走过,珠子有高尔夫球那么大。一些人的长辫子几乎能拖到地上。甚至还有一些身着朱红色僧袍的喇嘛,受宗教的约束,他们不能采摘或食用虫草,但可以从事买卖交易。
虫草商人随身带着黄铜色的小天平和太阳能计算器,他们的手上通常写满了计算结果。虫草被装在硬纸盒和藤筐里,或是散放在铺开的布上。来做生意的人都像四郎一样,膝盖上满是泥土,背包里装着刚从田野里采来的虫草。当他们和这些商人接洽时,买家会对虫草的品质进行仔细检查,价格取决于很多因素:大小、色泽、紧实程度。虫草商人拿起每一根虫草,用一个大牙刷似的专用清理工具把上面沾着的泥土刷下来。这时候就会有一群人围拢过来。准备购买之前,虫草商人会用略显冒犯的话不停地砍价,这也是一种通行的做法。“我从没买过这么差的虫草。”“色泽不够好,太暗了。”“这些东西会让我赔钱的。”最终要达成交易时,商人伸出胳膊,藏袍的袖子就垂下来了,卖家把手伸进商人的袖子里,然后通过手势传达信息。两人在袖子里讨价还价,这样就不会被围观的人们看到。这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拇指角力一样,随着袖子布料的拉拉扯扯,快速地讨价还价。当手指的动作停下来,价格就算谈妥了,现金直接从袖子里递给卖家。
在石渠,藏族卖家和城里的买家(图中左一)按照老规矩讨价还价:买家先要对虫草的品质进行一番贬低。卖家会向许多买家推销自己的虫草,然后才达成交易。
四郎和央金来和一位之前合作过的商人进行接洽,这个商人的名字也叫四郎,33岁的四郎易西做虫草生意已经八年了。两人按老规矩进行交易。四郎和央金的30根虫草大部分比较小要不上高价,最终卖了580元,约合90美元。扎西才吉从她有私人司机驾驶的白金版丰田红杉车上走下来,肩上挎着普拉达提包,高跟鞋哒哒作响地悠闲迈入她的虫草帝国的旗舰店。她是中国最有名的虫草品牌之一三江源医药公司的创始人和董事长,管理着500名员工和20家店铺,年销售额高达6000万美元。
扎西才吉今年四十多岁,小时候,她像四郎和央金一样在山上趴着找虫草。她家靠养牦牛和羊为生,住在牦牛毡帐里。1998年,她用自己的800块钱开起了公司,并最终乘着虫草浪潮获得成功。她还打算向国际市场扩张,把虫草出口到日本、韩国和马来西亚。她说,十年之内她的虫草就能卖到美国。在中国中部城市兰州,扎西才吉的商店占据了城市的一整块街区。商店入口处的巨型屏幕上播放着虫草的商业广告。店内有豪华的吊灯和喷泉,保安穿着整齐的制服,花瓶里插着鲜花。虫草被放置在许多跟博物馆一样的玻璃柜中,温度和湿度都得到精确控制。虫草在到达她这里之前,可能已经易手六次以上。边境市场的商人把虫草卖到中型市场,中型市场的商人通常会再赶到位于西宁的中国最大的虫草市场。西宁位于扎西才吉的公司总部所在地兰州西边不远,这个市场占据着西宁的一整个区,市场常年营业,熙攘嘈杂,就像证券交易所一样。这里最大、最结实、最完美的黄金虫草有一大部分会被扎西才吉的采购员们挑走。所有的虫草在进行展示之前,还要经过X射线检查,因为很多人为了增加重量会把铅丝藏进虫草里。
一辆黑色奔驰车在扎西才吉的店门口停下,四个身穿Polo衫、戴着大块头手表的中年男人来到一个玻璃柜前坐下。一群身着黑色短裙、白色衬衣,戴着棉质手套的女服务员赶快过来为他们服务。这几个人一边吃着核桃和葡萄干,喝着虫草泡的茶,一边挑选虫草。随后,货品被整齐地装进内铺毛毡、外镶铜扣的紫褐色木盒中。就这样,一个看来很不起眼的物件(闻起来有一点鱼腥味,颜色好像芝士条,头上长着奇怪物体的虫子)摇身一变成了华贵无比的宝物。只用了十分钟,这几个人就花了三万美元。
在北京城东部一座高耸公寓楼的五层,于简靠在沙发上小口喝着刚沏的虫草茶,旁边是她的比熊犬——圈圈和点点。于简今年40岁,她身穿一件喜庆的花朵图案衬衫,脚踩豹纹拖鞋。她曾是一家保健食品公司的主管,但2010年10月份,她被查出患有子宫癌。于简采用了现代化的治疗方法,包括多个疗程的化疗,同时也去看了传统的中医。中医给她开了虫草药方,她已服用六个月左右。每天晚上,她把两根虫草放在一杯水里,浸泡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往水里加些干枣后烧开。她先把这杯虫草茶喝掉,然后把变软的虫草吃下去。于简只从同仁堂买质量最好的虫草。
在四川省成都市的钟氏虫草行,女工们对收购来的冬虫夏草进行分类、清理和捆绑。1500根高品质虫草(重约1 公斤)可为该公司带来高达10万美元的收益。
同仁堂是少数几个比扎西才吉的公司更有名、货品更贵的品牌之一。一包24根中等尺寸的虫草够用两个星期,就要花掉超过550美元。虽然她也了解人们对虫草作用有怀疑,但她说,“我觉得钱花得值”。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有关虫草功效的证据。一些主要在中国进行的研究表明,虫草中的确含有一种名叫β-葡聚糖的免疫系统调节剂以及一种叫做蛹虫草菌素的抗病毒剂。一些临床试验表明,对于许多病症,虫草确有缓解作用,包括支气管炎、哮喘、糖尿病、肝炎、高胆固醇以及性功能障碍。但批评人士说这些研究是小范围的,而且方法值得怀疑。
美国明尼苏达州梅奥诊所的互补和综合医疗项目主任布伦特•鲍尔对草药有着广泛的研究,他说:“除非用高品质的产品进行大范围的临床试验,否则现有的科学知识都不能证明虫草有显著作用。”此外,野生虫草还可能被很多不明霉菌污染,有一些可能是有害的,真菌学家保罗•斯塔门兹说。斯塔门兹写过六本关于蘑菇栽培的书,并且出售自己生产的蘑菇产品。他说:“人吃了可能会中毒。对于没有经验的人来说,这就像俄罗斯轮盘赌一样风险极大。”虫草或许是一种药效强大的长生不老药,也可能只是个代价昂贵的神话,但无论如何,虫草淘金热目前还没有一点要结束的迹象。关于虫草的功效还远未获得确凿证据,但人们对它的信念却深植于心。
于简说,她从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感觉到了虫草的疗效。虫草让她精神更好,恢复了“生命能量”——中医称之为“气”。尽管她实际的精力可能是时好时坏的。于简虽然体型消瘦,但的确面色红润,精力充沛。当她感觉好的时候,很容易把这归功于虫草的作用。但当感觉不是很好的时候,她也会意识到,所有的治疗手段(包括传统的和现代的)都是有局限性的。不过,她回想起最近一次去检查时,医生为她的康复速度所震惊。她说:“他甚至不记得我是个癌症患者了。”但是就在这篇报道完成后,于简的癌症病情恶化,最终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