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考古专家讲述徐州两汉风云(上) 楚王的梦想与沉浮

  ■编者按

  徐州不仅是汉文化的发源地，也是汉文化资源的重要保存地。学界对“汉文化”的定义，出于不同的专业视角，说法不一。徐州博物馆名誉馆长李银德曾在云龙书院讲座中，对徐州的汉文化做了考古学上的解释——

  “我将徐州的汉文化定义为‘汉代徐州的优秀历史文化遗存’，主要是考古学上的汉文化，徐州作为汉高祖刘邦的故乡，具有丰厚的汉代物质文化遗存；其定位是‘大汉之源’或曰‘汉文化的发源地’；时间在公元前206年—公元265年，共471年，包括西楚、西汉、新、东汉、三国；空间包括丰沛、徐州、下邳等。”

  值徐州正在打造世界级汉文化传承和旅游目的地，本版特邀李银德馆长讲述两汉时期发生在徐州地区的历史风云，助力读者结合徐州出土的汉代遗存，更好地理解徐州的汉文化。

  主讲人：李银德

  徐州博物馆名誉馆长、研究馆员，中国考古学会秦汉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江苏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著有《北洞山西汉楚王墓》《中国玉器通史·秦汉卷》《楚王梦——玉衣与永生》《徐州汉墓》等。

  徐州目前已调查发现或发掘西汉楚王陵8处18座，在西汉的12代楚王中，尚有4处没有发现。汉代“事死如生”的厚葬风俗，让人们从已发掘的楚王墓中看到了楚王的奢华。两千年过去，地下的宫殿寄予了楚王生前的梦想，而地上的汉时繁华早已消逝于时光。

  ■楚怀王迁都彭城令诸侯

  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后，刘邦也在沛县起义。项梁和项羽在吴中起义，在渡江北进途中，东阳(今江苏盱眙东)陈婴率两万起义军主动归附项梁，渡过淮河以后，英布、蒲将军也来会师，兵力达到六七万人，军威大振，长趋进驻下邳。

  在打败秦嘉、景驹死于梁地后，项梁查访到楚怀王的孙子(熊)心正在民间替人牧羊，便立为楚怀王。项梁统率大军到前线作战，重新建立起对抗秦王朝的政权，使分散各地的起义军结成反秦的联盟。项梁见推翻秦王朝的统治可以计日成功，滋长了骄傲情绪和轻敌思想。秦将章邯趁雨夜袭击打败并杀了项梁，对起义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项羽和吕臣等为了使起义军不致被各个击破，便从前线撤回，集结于战略要地彭城。驻守盱台（即盱眙）即位三个月的楚怀王因国兵新破坐不安席，也从盱台迁都彭城。

  楚怀王为了扭转局势，直接掌握起义军，亲自指挥项羽和吕臣的军队，任命吕臣为司徒、吕臣的父亲为令尹；封项羽为长安侯，号鲁公；刘邦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帅领一支军队驻扎在砀。这样，起义军的一个新指挥中心很快便在彭城建立起来了。

  楚怀王迁都彭城以后，这里的经济基础、战略地位和山川形势对起义军十分有利。彭城既是风云激荡的农民起义军的指挥中心，又是起义军的战略后方。彭城山川相间，经济发达，有较好的物质基础，可以从粮饷、兵员上源源不断地支援前方起义军，使起义军在摧毁秦王朝统治的战争中无后顾之忧。

  楚怀王在彭城首先派遣宋义、项羽等北上救赵，同时派刘邦另带一支队伍往西进攻关中，并约定诸将谁先进占关中就当关中王。项羽在公元前208年于巨鹿消灭了秦军主力，刘邦也在公元前207年进军灞上，摧毁了秦王朝。

  项羽虚尊楚怀王为“义帝”，却把他安排到长沙，随后项羽指使人在郴县(今属湖南)将义帝杀害。这样彭城历时三年作为楚怀王熊心的都城也随之终结。

  ■刘交封楚国地域广威望高

  汉五年(前202年)，刘邦认为齐王韩信熟悉楚地的风俗，立韩信为楚王，都下邳(今睢宁古邳镇东北)。汉六年(前201年)，有人告发韩信谋反，刘邦遂将韩信降为淮阴侯，将韩信原来楚国的地方分为二国：淮东的东阳郡、鄣郡、吴郡共五十三县，立刘贾为荆王；淮西的薛郡、东海、彭城共三十六县，仍称楚国，封刘交为楚王，都彭城。

  这个楚国范围很大，西从河南的郸城，东至大海，南达今天的淮河，北到山东的临沂和泰安的汶河，拥有今天苏、鲁、豫、皖交界的广大地区。

  刘邦有兄弟四人。长兄刘伯早死，二哥刘仲被刘邦封为代王，刘邦排行老三，刘交行四，是刘邦的异母所生。

  刘交好读书，多才艺，少年时期曾和鲁地的穆生、白生、申公一起向秦朝的儒生浮丘伯学诗。刘邦起义后，刘交一直跟随刘邦，攻南阳入武关，灭秦后至灞上。刘邦被封为汉王时，刘交也被封为文信君。后来刘交随刘邦入蜀，还定三秦。汉朝建立后，刘交经常出入刘邦的卧室，参与各种政事的决策，关系十分亲密。

  刘交的楚国共传了八代楚王。刘交为第一代楚王，谥称楚元王。刘交分封到彭城的第六年，淮南王黥布谋反，渡淮攻打刘交的楚国。刘交让楚国的军队到彭城东南的徐、僮二县之间阻击黥布。黥布抓住楚军一分为三的弱点，以精锐军队击一处，其他两处楚军闻风丧胆，刘交夹在散兵败卒之间逃到了薛。

  于是黥布直驱围攻楚都彭城，幸亏刘交修葺了都城，墙厚壕深，非常坚固。楚国的丞相冷耳凭险固守，终于使彭城得以保全。刘邦抱病挥军东征打败黥布，并回到故乡，与沛县父老高唱“大风歌”。

  刘交在诸侯王中最长，也很有威望。文帝原封代王，即位前多次谦让要请刘交当皇帝。文帝即位后，非常尊宠刘交，将吕后娘家过去要走的楚国封地全部归还，刘交的儿子封爵和皇子相同，这些都是当时其他诸侯王不能相比的。刘交卒于文帝即位这一年，在位共23年(前201—前179年)。

  ■西楚霸王项羽定都彭城

  公元前206年，项羽在歼灭秦军主力之后，没想到刘邦已派兵把守函谷关。项羽自恃功高将广，背约“先入关者王之”，挥兵破关而入。项羽在鸿门设宴招待刘邦，“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项羽不忍心按照范增的建议杀掉刘邦而让刘邦逃脱。

  接着，项羽便以诸侯联军统帅的身份分封诸侯王，按自己的好恶分封了18个王，刘邦被封为汉王，占有巴蜀、汉中之地。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于彭城。

  西楚是古代三楚之一。《史记·货殖列传》称淮北、沛、陈、汝南、南郡为西楚，彭城东的东海、吴、广陵为东楚，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为南楚。《汉书·高帝记》注引孟康则以江陵为南楚，吴为东楚，彭城为西楚。

  从西楚霸王名号看，项羽显然不会仅满足于以彭城为号。项羽以梁楚地九郡自封为西楚霸王，九郡到底是指哪九郡，历来说法不一，主要是因为许多学者常以汉代的郡来解释。实际上当时天下未定，都是因袭的秦郡。这九个郡是：淮阳郡、东海郡、四川郡、会稽郡、东郡、砀郡、薛郡、南阳郡、鄣郡，其范围包括今天浙江北部、江苏、安徽、河南和山东南部。

  对于项羽建都彭城，当时有一些人持不同意见，对项羽说：“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以都霸。”而项羽见秦宫室烧得残破不堪，关中民心已失，便一心想归故乡，回答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提建议者背后讽刺他：“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意思是说人们常常用猕猴不能长时间穿衣戴帽比喻楚人性情暴躁，果然如此。

  后人常把项羽在楚汉战争中的失败和他定都彭城联系在一起，甚至成了两千年来人们比喻、讽刺头脑简单、目光短浅者的笑料，就连韩信也在项羽准备东归彭城、投奔刘邦时，历数项羽的弱点和过错，把“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列入了其强易弱的诸因素之中。

  其实古人选择都城是有依据的。《管子》中有所谓“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故地不辟则城不固”。就当时彭城的政治、军事、经济、地理诸因素考虑，项羽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彭城山环水绕，水陆兼要，形成西凌中原，并和山河险固的关中遥遥相对，其战略地位，在项羽刘邦起义军与秦军的反复较量中突显出来。彭城一带是秦农民起义的起源地，起义军北救赵而西征秦，彭城又是起义军的战略后方，反秦战争的胜利与包括彭城在内的楚地人民给予强有力的人力、物力支援是分不开的。彭城的地、城、人、粟以及背倚江淮西凌诸夏的优势战略地位，是项羽控制全局的不二之选。

  从项羽分封诸王并给自己留下的九郡来看，选择仅仅是县治的彭城建都是经过一番斟酌的，但是项羽最终还是失败了，彭城的优势地位在项羽手中没有发挥出来，使彭城在我国历史长河中的地位仅仅成为一个准都城。

  ■刘交系楚国终结于八代

  刘交的儿子刘辟非早逝。刘交卒后，文帝便让刘交的儿子上邳侯刘郢客嗣王位，这就是夷王，是第二代楚王。

  第三代楚王是夷王刘郢客的儿子刘戊。刘交在位时，非常敬重申公、穆生等，穆生不饮酒，刘交每次宴饮都为穆生摆一杯醴酒。刘戊即位后，开始也是这样，后来便不在穆生面前摆酒了。散筵后穆生说：王不设酒礼，是怠慢的意思，不赶快离开，楚人就会用铁箍束颈，在市上羞辱我们。穆生遂称病离开了楚王刘戊。

  在为薄太后(文帝的母亲)服丧期间，刘戊和宫女淫乱，景帝准备削去楚国的东海郡、薛郡共二十九县，刘戊就和吴王刘濞通谋，企图反叛朝廷。刘交的儿子刘富劝谏刘戊，刘戊放言：叔父与我不同心，我起兵后，先将他杀掉。刘富害怕祸及己身，便和他的母亲太夫人躲避到都城长安。枚乘《七发》中的“楚太子有疾”，指的就是刘戊。

  景帝三年(前154年)，削藩的诏书到了楚国，楚国只保留彭城、吕、留、偪阳、武原、梧、甾丘七县。诏书一到，刘戊便和吴王刘濞串通赵、胶西、胶东、苗川、济南等七国举兵反叛，这就是历史上的吴楚“七国之乱”。

  吴王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吴国当时辖有三郡五十三城，都广陵(今扬州)。吴国不仅地盘广大，而且经济非常富庶。刘濞发国中兵20万，声势汹涌地向西进发。刘戊起兵会师吴国的军队进攻梁国，破荆壁，但被阻于梁国坚固的睢阳城下。吴楚军队攻势猛锐，汉将周勃的儿子周亚夫坚守不出，并派轻骑阻断吴楚粮道，周亚夫消灭了吴军。

  楚王刘戊兵败后畏罪自杀，楚军全部投降，和刘戊一起谋反的元王刘交另—个儿子宛(音冤)朐侯刘埶，景帝虽不忍加法，也自杀身亡。

  西汉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远嫁西域乌孙国，年近70岁才东归京师长安，史称乌孙公主，谥号解忧。其侍女冯嫽深得乌孙国民爱戴，还“尝持汉节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廓诸国”，号冯夫人。二人对汉王朝联合乌孙抗击匈奴、中原先进的汉文化和西域文化的交流起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为续楚元王后，景帝又立刘交的儿子刘礼为楚王，这是第四代楚王。景帝还将刘交的另一个儿子休侯刘富更封为红侯。刘富有刘辟疆等四个儿子都在长安做官，刘辟疆官至光禄大夫，其子刘德封阳城侯，刘德的儿子便是我国目录学的鼻祖刘向。刘礼在位4年，谥称楚文王。

  第五代楚王为安王刘道。刘道是刘礼的儿子，立14年薨。

  第六代楚王是襄王刘注。刘注和刘礼都是比较有作为的楚王，史称“文襄继立，挺世才英”。刘注的陵墓龟山汉墓因一枚龟钮银印的证明，目前是徐州唯一确定墓主人身份的王级汉墓。

  第七代楚王是节王刘纯，刘纯是刘注之子，在位16年薨。

  第八代楚王是刘延寿，是刘交一支中最后一位楚王。刘延寿即位之初，即天汉二年(前99年)，楚国发生了殷中、杜少领导的起义，四处攻打城邑。宣帝即位，刘延寿以为天下将有变乱，武帝的儿子广陵王刘胥可继承皇位，暗中依附和协助刘胥。刘延寿还为他妻弟赵何齐娶广陵王的女儿为妻子，以为等广陵王即帝位，赵何齐可以封为列侯。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上书告到朝廷，刘延寿自杀，在位32年。宣帝地节元年(前69年)楚国国除，改为彭城郡。

  ■刘项楚汉相争鏖战彭城

  刘邦被封为汉王，拜项羽原来的部下、“官不过执戟，位不过郎中”的韩信为大将，于汉元年(前206年)北上，盼望东归故乡的战士迅速还定三秦。汉二年(前205年)，刘邦乘项羽正在齐地作战之机大举东进，以项羽弑义帝大逆不道为由，在洛阳为义帝发丧，召集韩、魏等诸侯兵共56万人誓师东征伐楚，乘虚攻占了彭城。刘邦尽掳楚宫中的货宝和美人，终日饮酒作乐，踌躇满志。

  项羽听到彭城失陷的消息，以3万精兵反攻，破刘邦50多万汉军，夺回了彭城，创造了我国古代战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

  刘邦从彭城败退后，汉军避实击虚，正面采取守势与楚相持，并策动彭越侵扰楚军后路，袭击其粮道等运输线，威胁彭城。

  汉五年(前202年)10月，刘邦采用张良、陈平的建议，乘项羽疲惫东归之机，约韩信、彭越、英布出击楚军。这时灌婴又渡过濉河北上，攻克了下邳，迫使彭城的守将项佗投降，占领了西楚国都，并且连降彭城周围的留、沛、薛、萧、相、谯等县。彭城已为汉军占领，项羽这时战不能战，又不能东归彭城，于是便向南撤退，一直退到灵璧。12月，汉军穷追不舍，韩信率30万大军如期赶到，和诸侯联军将项羽重重围困垓下(灵璧东南)，项羽自刎而死。

  彭城作为西楚都城历时前后五年，实际上项羽北征西讨，无暇对都城有多少建设，应该主要使用的是秦时彭城县的城和建筑。西楚故宫内的霸王楼在北宋时被苏轼拆除盖了黄楼，今天徐州仅存传为项羽曾经训练步骑的戏马台。

  ■刘嚣系楚囯末代成庶人

  汉黄龙元年(前49年)，宣帝将卫婕妤所生之子刘嚣(音敖)徙楚，复置楚国。楚孝王刘嚣于甘露二年(前52年)被封为定陶王，一贯孝顺仁慈，到楚国20多年，纤介之过都没有，深得成帝嘉许。成帝时刘嚣到长安朝觐时正患重病，成帝特许由他的儿子刘勋陪同入朝，并将他的这个儿子封为广戚侯。

  刘嚣立23年卒，由他的儿子刘文嗣位，这就是怀王。怀王刘文立一年卒。

  刘文没有儿子，成帝便让刘文的弟弟平陆侯刘衍继位，谥称思王。思王立21年薨。

  刘衍的儿子刘纡嗣位。王莽篡汉后，废除了西汉的诸侯王国，先是恢复了西周的五等爵制，将诸侯王贬为公侯，随即又废为庶人。刘纡在位10年。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平帝元始二年(2年)，楚国7个县有114738户，共497804人，户均4.34人，其中彭城县有40196户，共约174450人。

  王莽篡汉，废楚国后改置和乐郡，并将7县中的梧县改为吾治县，偪阳改为辅阳县，武原县改为乐亭县，甾丘县改为善丘县。

  本版专题由徐报融媒记者张瑾整理编辑（徐州日报2021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