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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艺儿

来源:  作者:  时间:2016-06-11

 

◎沈成武

古人称读书写字的桌子为书案,能够摆上书案的物件叫做“案头清供”。常见的案头清供,不是名砚佳瓷、湖笔宣笺,就是玉山古彝、奇卉珍玩。正所谓“横轩有狻猊之鼎,隐几皆龙马之文”。不说名宦仕家,就连一生未仕、穷困潦倒的清代文人沈复,案头上也摆着极其精致的食盒:“二寸白瓷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盖均起凹愣,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可见案头摆设清供的风尚,根深蒂固。

我的办公桌上常年也摆着几件小物件,与那些清供相比,寒碜多了。一个生铁铸造的秤砣,通体裹着一层年头久了才会有的漆黑包浆;一只镶有合金钢粒的凿岩钻头,为了使它能站立起来,我磨去用坏了的底部;一个残缺的铜帐勾,它既没有系绳的环,又少了挂帐的钩,只剩下中间一块葫芦形的铜板,上面有手工錾刻出的双喜字样和喜鹊登梅图案。因为它们立身之处并非书案,我觉得与我的办公桌倒也匹配得很。

我喜欢纸质阅读,所看的书籍也是杂七八拉的,尤爱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所以各类书籍常常铺满了整个桌子。每当风过轩窗,便有无形的手将我的书乱翻一通。这时,秤砣、钻头就做了我的书镇。顺手拈来,把蠢蠢欲动的书页镇压得服服帖帖。早年间,办公室还没有空调。我这人喜寒不耐热,又极易出汗,倘若要动笔写字,胳膊下的纸张很快就被汗水洇湿了。铜帐勾则做了我的臂搁,既凉快,又阻汗。这些物件不好看,但很实用。它们断断不能以“清供”相称,我只好呼之为“玩艺儿”。

我曾有一副紫墨玉书镇,精刻了诗句,还填了金粉,美轮美奂。一个朋友见而爱之,强攫之去。因为当时这个紫墨玉的厂子就是我们矿的下属单位,故不怎么计较。可厂子昙花一现,再想弄一副紫墨玉的书镇已经不可能了。我也曾在办公室养过吊兰,尽管我时时照拂,仍改变不了它由绿变黄,最终沦落成一丛枯褐的命运。我的这些玩艺儿没人能看上眼,既无讨要之烦,又无涂炭生灵之忧。它们与我相伴的时间长了,竟成了朋友。

像我这样,视敝帚如拱璧的也不乏其人。现代学者张中行就写过一篇《案头清供》,他是这样解释清供的:“清的意思是没有花钱,供的意思是我很喜欢。”故而,他将一个“黄色大老玉米”、一个“鲜红色椭圆而坚硬的看瓜”和一个“两节,上下一样粗的葫芦”,摆上他的书桌,称之为清供。照张先生的说法,我的这些在破烂堆里捡的、在地摊上以极低的价格淘的玩艺儿,倒也符合“清供”的标准。于是,在读书之暇,闭目养神之际,我常常拿起它们,摩挲把玩,脑海里勾勒着这些玩艺儿无比深刻的内涵。

秤砣,古人称作“权”,这可是极具象征意味的。就连普通百姓对它也是赞美有加:“秤砣虽小压千斤”。这枚钻头,它不仅是现代科技成果的结晶,硬朗刚劲,而且能在千米地层深处钻石凿岩,叱咤风云。还有这半只帐勾,它在豪门望族抑或是小家碧玉的帐帷上,耳濡了多少欢愉恩爱、甜言蜜语,目染了多少芙蓉帐暖、千金良宵。

然而,它们只是灰头土脸的玩艺儿,不能自言其美。离开了秤杆的秤砣,只能压书。有一次擦桌子时,它差点碰碎了我的茶杯,故而它的岗位只能屈居办公桌的一角。废弃的钻头,我倒是常常攥在手中,因为那凸起的合金钢粒可以在我发酸的腰肢上发挥按摩的功效。至于帐勾,它除了精美的图案可以让我悦目、温润的肌肤可以为我抚臂之外,看书的时候,遇着突然有事,就顺手将它夹在书中,算是开发了它作为书签功用。

有些事物,原本就是这样普通、平凡,大可不必人为地赋予它们更多的意义。这就像做人做事,讲的是本份、实在。我们常常在对寻常事物的快意畅想中,丧失了我们应有的质朴。因此,我为能与我的玩艺儿成为朋友,感到高兴,这一点用不着丝毫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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