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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凡:历史“书记官”周梅森

来源:中企媒汇  作者:沙凡  时间:2021-01-19


周梅森

 周梅森1956年出生,原是徐州韩桥煤矿的一名矿工。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涉文坛,在地球深处憧憬文学的未来,在浩瀚煤海积蓄文学的能量,从深深巷道走向文学的高峰。现是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被江苏省人民政府授予“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称号。

 他从14岁时就开始下井,干过采煤、掘进、运搬、通风、机电安装。矿工井下艰辛劳作的亲身体验,贾汪矿区特有氛围的耳濡目染,使他渐渐明白什么是高尚、什么是鄙俗,什么是奉献、什么是索取,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他是这样描绘煤矿的:“一个被沧海桑田之变埋葬了的世界,那个世界在亿万年以前也曾有过美妙的好时光。也曾充满蓬蓬勃勃的生命。也曾被我们头上的那颗相同的太阳照耀过。这地下丰厚的煤田便是由那些构成森林的树木演变而来的。我曾借着镀灯明亮的灯光,细细地观察那印在煤壁上的树叶和树木纤维的清晰可见的痕迹。我由此而相信了关于我们这颗星球历史的科学。”

 他是这样表述第一次下井感受的:“……第一次下井的时候,我想得很多。我觉得我不是置身在三百米井下,我的头上也并没压着一层层花岗岩、黄岩、火成岩。甚至认为,我从未离开过我少年时代生活过、依恋过的大地和那永远属于我的太阳。我的眼前常常出现幻觉:头上的镀灯太阳似地悬在远古时代的空中,照耀着深深地下的这块被沧海桑田之变扭曲了的森林和大地。有时,我似乎能听到远古森林中鸟儿的鸣叫;有时,我似乎能看见那蛮荒旷野上疾驰嚎叫的兽群。然而,经过亿万年的演变,森林变成了煤炭,旷野变成了岩层,那个时代的大地失落了。我象个在远古时代的森林中迷了路的孩子一样,对着这令人怅然,令人惊讶,又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切,第一次意识到了人的渺小,历史的博大、深沉。”

 煤矿的生活感受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他那年轻的心灵上。一种强烈的愿望在他心中萌动:把自己的感受写出来奉献给社会。

 他从14岁开始写第一篇短篇小说,到24岁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整整10年!他自己给这段时间下的定义是“挣扎期”。这10年中他写了100多万字的废稿,其中有3部长篇小说。这使劳飒想起“世界短篇小说之王”莫泊桑,他也是从小开始写作,一直写到30岁,才在一人多高的废稿上发表了成名作《羊脂球》。这说明人要把握复杂多变的社会发展规律,必然要有个过程,在正确的结论没有形成之前,失败当然会不断出现,但失败往往是通向成功的阶梯。正如爱迪生所说:“失败也是我需要的,它和成功一样对我有价值。”要是没有这“十年磨一篇”的精神,周梅森也许就不成其为周梅森了。

 随着这10年“挣扎期”的结束,周梅森进入了“成功期”。1983年,24岁的周梅森经李瑞林、袁庆南老师的推荐,到南京《青春》杂志社学习。当时《青春》主编斯群同志慧眼识才,将很有潜质的周梅森正式调进《青春》当编辑。周梅森由此从矿山走进省城,迈进了新的人生阶段。他雄心勃勃地将“30岁之前成为全国一流作家”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他是恃才自傲吗?事实告诉人们:不是。他26岁就发表了成名作《庄严的毁灭》(1985年)。随之,中篇小说《沉沦的土地》(1986年)、《国殇》(1988年)、《大捷》(1988年)、《红粉之战》(1992年),长篇小说《黑坟》(1987年)、《重轭》(1990年)、《神谕》(1990年)、《沦陷》(1992年)、《此夜漫长》(1992年)等一批在中国文学界产生轰动效应的作品相继问世。

 评论家大野、北帆在专论中写道:“周梅森向当代文坛展现了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部系列小说以苍凉遒劲的笔调,勾勒了近现代中国社会一幅独特的生活画面,流动在画面之中的是一种沉沦与毁灭,崛起与喧闹的历史形象和声响,呈现了宏阔深沉的史诗风格和庄严崇高的悲剧力量。”周梅森说:“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土地,属于我的题材,属于我的叙事风格。我开始能够站起来,而不是躺在别人怀里看世界了。世界在我眼里也不再是浩渺无际的了。”

 1995年,周梅森从南京回徐州挂职锻炼,任市政府副秘书长。沙凡在徐州南郊宾馆采访了他。20世纪七十年代,周梅森还在韩桥矿工作的时候,沙凡在夏桥工人文化宫见过他。很年轻,身材匀称,皮肤很白,头发黑而亮,鬓脚长长的,眉毛浓浓的,用现在的话说是标准的“帅男”。在南郊宾馆采访他时,与十几年前在韩桥矿所见相比,仍然那样年轻英俊、潇洒倜傥,只是才气更加咄咄逼人了。交谈之中,他思路敏捷、表达缜密,不失著名作家之风度,但讲到动情之处,妙语连珠,一溜排比句式,再加上手势辅之,又仍然是矿工之气韵。


年轻时的周梅森

 沙凡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他问周梅森:“你从二十几岁起就写出了那么多以清末、民国初年为背景的新历史小说,而且构建宏大、气势磅礴,无论是故事情节、战争场面、人性搏斗、氛围营造、人物形象、人物语言都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十分吻合,笔法遒劲老道,使得一些初读你作品的专家学者误认为你是个老作家,发出‘周老先生功力不凡’的感叹。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周梅森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向社会学习,向生活学习,大胆想象,小心求证。”

 想象,是文学之鸟的翅膀。如果离开了想象,文学创作确实不可想象。屠格涅夫在创作《父与子》的过程中,曾为书中主人公巴扎洛夫写了两年的日记,这就是想象的魅力。周梅森有没有为他的主人公写日记,劳飒不知道,但为了使自己塑造的形象真实而富有生命、具有典型的性格特征,他在无穷尽的想象空间驰骋遨游,去设想人物的举动,去揣摩人物的言行,去设计人物的命运……周梅森的想象不是无源之水,而是经过生活的严格求证的想象。他向劳飒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写一个民国初年军队的团长,大的情节姑且不论,当时的团长是什么军阶?使用何种规格的枪械?是骑马还是坐轿?穿着何种样式、颜色、质地的军装?一个团的编制有多少人?等等细节,都必须考证清楚才能下笔。虽说不一定达到‘崔杼杀其君’的程度,但也不能将野鸭当鹘鸟、似是而非。” 劳飒由此想到,偌大的一片森林沉沦后最终只能形成一块很小的煤炭,周梅森创作了那么多大部头历史小说,他需要查阅多少历史资料、写下多少卡片?这个问题只有周梅森自己能够回答。

 周梅森曾几次放弃组织上送他上大学的机会,不是他轻视知识和高等学府,而是看不惯当时“文凭热”中夹杂的急功近利的因素,不想随波逐流。他十分崇拜、效仿高尔基、安徒生那样以社会为大学、以生活为导师的著名作家。

 最后,沙凡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你认为自己在中国文坛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周梅森笑着回答说:“我处在一个很恰当的位置上。文学界有这样的现象,有时万马齐喑,有时群星灿烂。文学活动犹如一场马拉松长跑,中途肯定有些人被淘汰。我在30岁之前想当全国最优秀的作家,30岁之后又想到‘贵在参与’,我投入了,我尽力了,后人自有评价。”回答得很机智。是啊,叫他自己怎么说啊,那年他才36岁。

 周梅森对徐矿有感恩之心。据他回忆,当他写出第一部长篇小说《煤乡怒火》时,徐州矿务局宣传处的袁庆南老师热情地帮他分析作品的主题、人物、结构。袁庆南老师离开徐州去南京开会时,还给周梅森写下近万言的长信,关心他的创作。还有李瑞林老师、许洪武老师都在文学创作上给予周梅森很大的帮助。周梅森在初涉文坛之时结识了几位好老师,觉得自己很幸运。

 周梅森离开矿山成为省城的专业作家之后,一直与徐矿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是徐矿的文化名片,每每回徐矿采风、讲课、休假,徐矿集团党委王广玉、皇新海、师为杰等领导同志都热情相邀,关心他的文学创作。介绍企业的发展状况。他曾和王安忆、张锲、戴厚英、焦祖尧、孙友田、雷霆、王恩宇、姜滇、岳建一等著名作家、诗人来徐矿举办文学讲座,为学员的题词是:“做一个文学的矿工”。江苏省作协将徐矿集团确定为“全省文学创作基地”,他作为省作协副主席和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翟泰丰、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张胜友、徐矿集团党委副书记李正军一起出席了基地揭牌仪式。


右1为周梅森

 周梅森深情地说:“我的创作风格和文化品位,都是徐州煤矿赋予我的,是煤矿那沉甸甸的生活造就了我那沉甸甸的作品。”“井筒有多深,我的根有多深。我的笔管灌满煤海的波涛。”“我走上了文坛,走上了荧屏,可我的根依然深深地扎在徐州煤田、扎在老百姓当中。我永远不能离开那深深的矿井,不能离开徐州故乡那一块神圣的土地。”

 此话深刻。如果不是从小随父从扬州来到徐州煤矿,他现在也许照样是一位作家,但写出的作品可能是江南水乡的温馨典雅、丝竹萧瑟、吴侬软语、小桥流水式的风格,而不是现在这种雄浑厚重、阳刚苍劲、巨佚史诗般的作品。

 1995年,周梅森由“成功期”进入“转型期”,进入政治小说创作的广阔天地。所谓政治小说,康有为下的定义是:“政治小说者,著者欲借吐露其怀抱之政治思想也。” 1995至2009年,周梅森出版的长篇政治小说主要有《人间正道》《中国制造》《绝对权力》《我主沉浮》《至高利益》《国家公诉》等。

 文学界有人将1979年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1981年张洁的《沉重的翅膀》、1984年柯云路的《新星》等早期改革文学和1997年张平的《抉择》、2002年陆天明《苍天在上》等反腐文学都归为政治小说范畴,并评论说张平、陆天明、周梅森是中国政治小说"三巨头"。

 2017年,周梅森的长篇小说《人民的名义》再次敲开政治小说的大门,作品揭示了反腐斗争的复杂性、多面性、艰巨性,反映了党的意志、国家的未来,人民的期盼,昭示着批判现实主义的回归,代表了中国政治小说的最高水平。因此人们称周梅森是“中国政治小说第一人”。

 然而,反腐题材是政治小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区域。创作此类作品不仅需要对中国社会、政治生态的认识能力,对反腐题材创作的整体把握能力,对建立制度层面反腐的思考能力,还需面临风险的抵御能力。如果说周梅森的政治小说是良心之作,那么他的这颗良心在滴血。他的政治小说出版后,曾引起轩然大波,有人对号入座,指责他污蔑领导、泄私愤,甚至有人以威胁他之能事。其实,自动对号者极有可能就是隐藏颇深的贪腐者,周梅森政治小说中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人物都像锋利的匕首,将对号者的假面具一刀一刀地往下剐,对号者能不气急败坏、恼怒抓狂吗?周梅森写政治小说不仅遇到诋毁,还遇上了官司。有作家起诉周梅森的《人民的名义》抄袭自己的长篇小说,要求赔偿。周梅森政治小说的文学成就已呈钟鼎之势,可谓巨著连连,他连自己都不愿意重复,还要去抄袭别人?他向社会宣布:他的作品均是原创,欢迎全社会监督举报。只要查实有一部是抄袭的,他个人奖励十万元。法律是公正的,原告败诉了。

 周梅森将《人间正道》《中国制造》《绝对权力》《至高利益》《国家公诉》《我主沉浮》《人民的名义》等政治小说由他自己担任编剧、艺术总监,拍摄成电视剧,轰动了影视界,出现了霸屏现象,影响力呈几何级数的增长。

 尤其是2017年推出的电视连续剧《人民的名义》,更是一部“横空出世”的现象级大剧,被称为“史上尺度最大的反腐剧”。周梅森说:“《人民的名义》能与观众见面,本来就是反腐深入的一个成果。”该剧豆瓣评分9.1,收视率一路飙升,实时收视峰值破7,创造了近十年国内电视剧的最高纪录,成为当之无愧的“国剧经典”,几十年不见的“万人空巷”现象再次出现。平日里,在井下劳累了一天的早班矿工们,上井之后都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涌进矿食堂,买上凉菜、炒个小炒,啤的白的一起上,边喝边聊、咋咋呼呼、热闹得很,八九点了还不愿散去,这是矿工们的生活常态。可2017年4月份的那些天里,矿食堂里一改往日的喧闹变冷清了,很多矿工买了饭菜端了就走,上井晚了的慌忙买上两猪蹄、四个馒头用筷子一穿,边啃边往外跑——都回宿舍追剧去了,看湖南卫视热播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一集都不愿拉下。第二天下井走在大巷里,还有人在为到底是高育良坏还是祁同伟坏,争得脸红脖子粗。

 周梅森的政治小说无疑是中国主流文学的中坚力量。可有人说周梅森政治小说虽然在当下有较好的社会反响,但不是纯文学,进不了中国文学史。这个观念值得商榷。党中央提出,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文艺工作者必须自觉地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欢乐着人民的欢乐,忧患着人民的忧患。十八大以来,党领导的反腐斗争使中国的政治生态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在这变革过程中,作家尤其是写政治小说的作家应该在场,用文学观照当下,做历史的见证者,这是党的要求、人民的期望、作家的责任。实践证明,周梅森是“在场主义”的笃行者,是巴尔扎克所说的记载历史的 “书记官”。


巴尔扎克

 纯文学小说和政治小说都是人民所需要的,都是中国文学宝库中的璀璨奇珍。纯文学小说作家和政治小说作家,作品类型有所不同,但文学使命一致。如果说正能量的政治小说缺乏艺术价值,是对人民大众文学审美的低估,是对以人民为中心创作导向的理解出现偏差。如果有人说周梅森政治小说进中国文学史有难度,矿工兄弟们也许会问:中国文学史到底该怎么写?

 作者简介:

 沙凡,报告文学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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