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田:《穿越徐州抒乡愁》(之三十一)
深深发小情
唐代先贤贺知章的名诗《回乡偶书》,写得多么好啊,千古流传,百读不厌!
“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全然是我这些年回乡時的形象;“儿童相见不相识”,这是太自然的一件事了,只要有人稍作介绍“这是谁谁家的儿子或孙子”,也便很快释怀了;妙在最后一句,“笑问客从何处来”,试想,一群活泼、天真、热情而又好奇的孩子,围着一位陌生的老者,叽叽喳喳、问长问短、喋喋不休,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乡村图画啊!
贺知章《回乡偶书》诗意图
而我,斗胆将这首名诗改了两句,将之变成——
少小离乡老大回,
乡音未改鬓毛衰。
发小相见频拱手,
不知当今我是谁?
试想,一名年幼离乡,在外闯荡多年的游子,在霜染双鬓的年纪,滿怀欣喜地回到故里,他乡音未改、乡情未变,遇到的孩子们全都不认识了,这完全可以理解,而当年的发小们、玩伴们,虽是相识,也以为你这些年在外边出了大名、发了大财、当了大官,身份变了,地位变了,俨然一条鸿沟相阻,于是沒有久别重逢的热情相拥,只是客客套套的问候,拱手相见的礼仪……。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的心头便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正如鲁迅先生在故乡与发小闰土相见時,一声木讷的“老爷”称呼,引发他无穷的囬忆和感慨。
要问当今“我是谁?”亲爱的朋友们,我坦诚地告诉你们:我依然是那个当年的我!像我浓浓的乡音不变一样,我深深的发小之情也是不会变的,永远不会变!
在我的眼里,家乡的山有情、水有情,草草木木皆有情,但最让人魂牵梦萦的还是“人情”!
我幼年時期的发小们,有许多人已是劳燕分飞,各奔前程了:范继雷去了陕南安康,杨家祥去了南方某地,付化田到了大名鼎鼎的三O一医院,荣任医技部政委,徐家贞到铜山县政府,李太長到徐州市教育局供职,肖忠民前往哈尔滨发展,段绪申当上了苏州市市长……
更多的人,还是与家乡这块土地相厮守,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就说我最好的朋友李广忠吧,为人老实忠厚,学习成绩优秀。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四中,他考上了五中,原相约到大学時再续“同学”的美梦,只因家庭生活困难,他辍学一年,回家当了“民办教师”,一步没赶上,错失了上大学的良机。
更令人痛心的是,刚刚娶妻生子之后,他的爱人便撒手人寰,年轻轻的他,拉扯着年幼的儿子小彦,终身未娶。我考上大学后,一支珍贵的“金星”金笔、一个搪瓷的脸盆,便是他的馈赠。
好在他苦尽甘来,儿子出息,当了校长,父慈子孝,儿孙绕膝,晚年身体硬朗。前年一见,我也放下心來。
中学時代,接触的面更广、人更多了,朋友圈也一个套着一个。
比如说,我与郭学诗、王来印便是一个三人好友。高中時,一度我连买课本的钱都没有,与来印同桌,两人合用一套课本,竟然取得优异的成绩。
毕业后,我考上了北师大,郭学诗考上了南师院,后来分配到徐州六中教书,还当上了六中的校长。王来印考上了盐城师专。殊途同归,我们共同加入到“人民教师”的行列之中。
初中毕业時,我们几位情投意合的莫逆之交刘洪先、袁义德、秦允忠、吳玉兴、朱聿修和我,结成了一个“异姓兄弟”,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友谊。
其中,最让我心痛和心碎的,当屬我的好友、兄长吳玉兴了,我曾在《和谐万岁》一书中表达了我对他无尽的思念。
李永田与好友吳玉兴夫妇的合照
玉兴兄长,因家庭生计所迫,髙二的時候退学,回乡当了一名乡村教师,他终其一生勤勤恳恳,外教学生,内育子女,艰辛度日。
我偶尔回乡前去探望,他都如同过节一样无比欣喜,“花径遍遍缘客掃,蓬门今始为吾开”,杀鸡沽酒,邀人作陪,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情。
正当儿女长成,不虑生计的時候,他却溘然长逝了。
我的另一位兄长秦允忠参加完他的丧礼后,写信告知我这一噩耗,还抄录了他生前亲笔写下的、贴在大门上的一幅楹联:
莫放春秋佳日过,
难得风雨故人来。
我知道,这话蕴含着他对我的思念,总盼望我能忽然从北京回来,出现在他的面前。从这以后,我的梦境中常常会出现他的亲切面容,他那一所破旧的农家小院,以及养育了他的那个小山村——汉王乡的望城岗。
一年以后,当我回乡寻梦時,山水依旧在,村庄已搬迁,故人无踪影,我只有把友情和悼念遥寄给苍穹:
故人来時君不在,
一座孤坟恸地哀。
思念化风泪作雨,
朝朝暮暮叙情怀。
在他逝世十余年后,我又将一首《友情跨阴阳》的小诗,收录进拙作《家国情》中,以表永远的纪念——
十载风雨两茫茫,
长想思,
自难忘,
音容笑貌掛心上。
忆往昔风华正茂,
情满望城岗。
梦中依稀老模样,
醒来時,
鬓已霜,
遥望星空独彷徨。
惟望天庭君知晓,
友情跨阴阳。
想来,我当年的发小们,全部都应该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我衷心地祝愿他们健康长寿、合家幸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对于那些已经仙逝了的朋友们,如若有灵,敬请接受老友来自故土的哀思:
一掬清泪,祭奠知音。
云山苍苍,江水茫茫,
吾友去矣,山高水长。
人归自然,天人合一,
日月共明,愿君安息!
李永田
2024年6月2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