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云锦，“东方瑰宝”“寸锦寸金”的赞叹总指向南京。但很少有人知道，如今全国市场上过半的云锦，竟出自距南京20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镇——江苏淮安涟水县红窑镇。
在这里，云锦不是博物馆里的陈列，而是机杼声声的产业；不是遥远的历史记忆，而是百姓手中的生计。这个隐匿在苏北平原的“云锦之乡”，正悄然织就着一幅乡村振兴的锦绣画卷。
云锦作品如浮光跃金，又似云蒸霞蔚。左达超摄
从四台旧织机到全国产量过半
从涟水县城出发，穿过成片的芦笋田与荷塘，拐进一条乡道，白墙青瓦的厂房里传来流水般的机杼声。织工刘霞林指尖捻起丝线，精准嵌入经纱缝隙，织梭往复穿梭，金线在晨光下流转——层峦叠嶂的云锦画卷，正在她的手中一寸寸生长。
很少有人能想到，这个如今云锦产量占全国市场60%以上的“云锦之乡”，故事竟是从4台借来的旧织机开始的。
1989年，在南京学艺的刘菊红看中了家乡低廉的人力成本，毅然回到红窑镇创业。她借来6000元，在自家的宅基地盖上了土坯房，最金贵的资产是从南京云锦研究所借来的4台老织机。
创业维艰。培养一名熟练织工要一两年，云锦织造讲究“通经断纬”，新手光理顺上千根经纱就要练数月；一台织机需上下两人配合，稍有差错就得拆了重织。更难的是找市场——上世纪90年代，云锦只在少数民族地区有需求，利润微薄。
现任涟水天宫云锦织造有限公司生产厂长夏培红，当年还是刚满20岁的姑娘。她跟着刘菊红学捻线，指尖要同时控制十几根粗细不一的丝线，半天下来掌心发紧、指腹磨得通红；踩织机踏板要保持匀速，一天站下来腿麻得挪不动步。“‘通经断纬’是云锦的魂，经纱要拉得像琴弦，纬纱要填得密不透风。”师傅的这句话，她记了三十多年。
转机在新世纪悄然来临。2001年，云锦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国潮兴起，非遗热升温，“养在深闺”的云锦，逐渐成了文化消费的新宠。
2002年，响应淮安市委“凤还巢”政策号召，另一位云锦从业者刘广社回到红窑镇，创办了江苏华夏云锦织造有限公司。自此，天宫云锦与华夏云锦“双雄并立”，共同撑起了红窑云锦产业的天空。
航拍红窑云锦产业园。涟水县委宣传部供图
“云锦+芦笋”，小镇特色产业双引擎
走进红窑镇云锦产业园，锯木、凿孔声此起彼伏。木工贺国平正踩着木料拉锯裁切：“订单排到明年8月，现有织机不够用。”他正在制作的是大花楼木织机，每台需配1924个零件，精度要求在毫米以内。“云锦的精致，从木头这儿就开始了。”他说。
红窑镇经济发展办公室主任孙志万给出了一组令人惊叹的数据：“云锦、芦笋撑起了红窑镇的特色产业双引擎——前者年产值突破亿元，产量占全国市场的六成以上；后者产量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
为了呵护这株“产业幼苗”，红窑镇规划建设了120亩的云锦产业园，为产业聚合发展提供土壤。一方面举办中国·红窑云锦文化艺术节提升知名度，另一方面与高校开展技术合作推动产品创新，红窑云锦产业园的名声逐渐在业内打响。
云锦织造车间。左达超摄
从十年织一锦到飞入百姓家
人物的眉眼神情惟妙惟肖，衣物的飘逸褶皱细腻入微……对于天宫云锦，一幅长128米、宽1米的《红楼梦全景图》云锦长卷是其最得意的作品。
“这幅作品所用黄金和孔雀羽毛分别达19.9公斤、1万余米，22名工匠轮班织造，整整耗时十年才完成。”夏培红轻抚锦缎，语气中充满自豪。2023年，这幅长卷在第七届中国国际版权博览会上荣获“金慧奖”，并作为“文化走出去”重点项目远赴瑞典展出。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孙伟科赞誉其为“旷世之作，云锦奇葩”。
坚守传统的同时，创新则让这门古老技艺走进了寻常百姓生活。“以前云锦是皇家贡品，一件龙袍要织几年，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华夏云锦创始人刘广社说，为了打破“曲高和寡”的困境，公司建了专门的设计团队，在动辄万元的屏风、服饰之外，将云锦经典纹样运用在了百元的丝巾、荷包上。
天宫云锦则在技术上寻求突破，联合浙江大学开发电子提花机，既保留了手工织造的质感，又降低了产品瑕疵率。“现在单人就能操作一台织机了。”夏培红说。
经纬之间，织就乡村振兴新图景
18岁的许静静和母亲王艳是云锦一线的“母女档”。人民网记者 马晓波摄
丝丝缕缕的云锦，织出的不仅是绚丽的锦绣，更是红窑镇百姓的幸福生活。在天宫云锦车间里，有王艳、许静静这样的“母女档”。“20多岁时，我就来这里学织锦，现在女儿也入了行，这门手艺能让我们家过上安稳日子。”王艳笑着说。
她如今每月工资可达七千多元；女儿虽是学徒，收入也相当可观。“以前在外打工，一年回不了一次家。现在就在家门口上班，挣钱、顾家两不误。”
孙志万算了一笔账：云锦产业已为红窑镇培养了400余名行业相关人才，人均年收入6万多元。“以前农闲时，村民没事干，凑在一起闲聊打牌，现在都忙着学手艺、挣工资，村里的风气都变好了，家家户户都有了奔头”。
产业的集聚效应还在持续放大。今年春天，江苏罗锦承熙织造有限公司落户红窑镇。“这里不少人懂云锦，我们计划在云锦之外，拓展绫、罗、绸、缎等多品类丝织非遗产品，为红窑的‘锦绣版图’再添新彩。”企业负责人贾宜雷说。
夕阳西下，云锦产业园的“哒哒”声渐渐平缓。织工们收拾好工具，手里提着刚织好的半成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远处田埂上，麦苗青青；近处车间里，丝线流光。
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苏北小镇，如今已成为远近闻名的“云锦之乡”。它以经纬为笔、时光为墨，用千年技艺织就的不仅是绚丽的锦缎，更是乡村振兴的新图景，以及一个关于文化传承与产业兴旺的当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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