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与用——美术馆典藏的建设与发展

詹建俊 起家 140×348cm 布面油彩 1957年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说起艺术收藏，我们常常更多地想到私人的艺术品购买与鉴赏。但从史实上看，在世界范围内，无论是古典时代还是当代社会，艺术收藏从来都是官方（古典时代的宫廷与教会、现代社会的政府）为主体。艺术“典藏”，通过官方的力量，对于人类精神文明产品进行有效地珍视保管、记录与研究，在发展过程中都创造了有效的成果，作为保存人类共同的精神经验和财富并传承有序的主要手段。中国有着悠久的官方收藏传统，与古代宫廷收藏对应的当代官方收藏（如代表国家、政府的博物馆、美术馆）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成熟的机制。可以说，中国古典的艺术收藏价值观，仍在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当代开放的社会生活和物质条件，作为一种触媒，将诱发出官方典藏新的活力。

当今，中国各地的美术馆的建设如雨后春笋，旧馆的场馆硬件翻新如火如荼地进行，大批新馆先后建立，美术馆的规模与容量也迅速扩大。作为美术馆的立馆之本的典藏建设成为日益紧迫的问题。为了解决美术馆典藏建设中的困境，近日，广汇美术馆在成都举办了“美术馆的典藏建设与发展”论坛，特邀请了国家重点美术馆典藏部人员，就以上问题展开专业的讨论，也为观众揭开了美术馆典藏工作的神秘面纱，现撷取主要内容以飨读者。

典藏面临的问题

——周于之（广汇美术馆）

目前，美术馆典藏建设主要面临四个方面的问题：1.美术馆的藏品定位与方向不明、学术委员会工作机制缺少客观程序等导致美术馆缺乏馆藏特色，及长远发展规划；2.前期缺乏专业及前瞻性规划导致藏品库建设不合规范，进而造成藏品不可逆转的损害；3.对藏品缺乏科学管理系统给后期研究、保护、修复、数字化造成诸多问题等；4.对藏品缺乏深入研究及系统性梳理，导致美术馆学术定位不清晰，展览缺乏特色，整体质量不高。藏品对于一个美术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直接影响了美术馆发挥研究、展览、教育等功能的水平和质量。通常，一个美术馆的典藏工作包含了以下六个部分：第一，是收藏与征集；第二，是藏品登记著录；第三，是藏品日常管理；第四，是藏品保护与修复；第五，是藏品数字资源利用；第六，是藏品研究与展示。也就是说，当美术馆收藏艺术品时，美术馆并不只是作为一个空间存放艺术品，它还承载了藏品的保护、管理、研究、展示等责任。艺术品的收藏与征集是定位美术馆办馆特色的重要手段；藏品的保护和管理是典藏工作的基础，也是开展其他活动的必要条件，随着美术馆界的发展，目前藏品的数字化利用和藏品研究所占工作比重也越来越大，它们和美术馆的学术定位，展览策划工作相互影响，不可分割，形成了馆内的良性循环，一种新典藏工作思路应运而生。

 典藏的规范化管理

——郭振宇（山东美术馆）

典藏工作中最讲求的就是按部就班、按章办事不逾矩，制度对应着工作进行建立，一旦建起来就要严格执行，这既是对藏品的保护，也是对美术馆和个人的保护。以山东美术馆典藏管理制度制定过程为例：

1.典藏管理制度制定原则：程序严密，路径可循，档案追踪，责任明确。

无论收藏、借出，还是作品维护维修都有严格的程序，每一步程序进行确认签字，每一个环节不可逾越，工作要有提前量，某个环节确实有特殊情况，也要发出、留下替代信息文件，事后补充完整，做到有迹可循。山东美术馆现在设计了一个软件，对于借用方的资质、手续等进行规范审核，藏品什么时候借出去，使用到什么时间，什么时间该还，它会自动跳出一个提示，这是用人工智能代替个人履行职责，用规范的路径和程序保证资产的安全。除了数字化档案管理，还要做成纸质版的档案存档——档案追踪，做到几个方面都存有一致的数据资料，责任明确。

2.库房制度制定的原则：账物分离、库管分离、密钥分离、库内外分离。

账物分离，可以杜绝账目与实物准确对应，并做到资金不乱用、不滥用，保证藏品不流失、不更改，保证各方面的安全。在山东美术馆，库管分离，大门钥匙在安保部存放，典藏部的工作人员要开启的时候也要到安保部申请备案，然后才能拿出钥匙，做到相互监督，也是相互保护。密钥分离，密码是单独人掌管，这也要备案，并且不能私相授受，隔半年更换一次。还有监控和红外线预警系统，进入库房的时候必须给监控中心申请撤防，要不然会报警。内库的门会由库管人员掌管，库管分离，密钥分离，库内外分离，互相进行监督，互相牵制。

3.日常工作：入库作品要检点，出库藏品要追踪，日常管护要具细，意外微变要警醒。

每一件作品只要进入馆内，收藏入库都要进行细致检点，做好原始档案记录，进行除尘、除虫、熏蒸甚至修复，每项工作、每个步骤都要做记录，并全部存档，留有专家鉴定。出库藏品要追踪，合同中有约定如何进行追踪，同时设有一个追踪表，借出藏品所在展厅的温湿度、位置，有没有知识产权归属标注，借出的提报人是谁，记录人是谁，提供的图片等信息进行逐项记录。日常管护具体细致，就跟对图书编审校对一样，每个字都不能出错。对于在库区内出现的问题，或者所有的制度、表格、流程里出现的任何细节要警醒，只要出现微小的变化马上就打个问号，杜绝一切意外事件，不做任何流程以外的动作和承诺。包括保洁人员遗忘一个拖把在这里，都要问是怎么回事——因为拖把是潮湿的，里边可能有虫和菌，所以对拖把出现的周边都要杀菌消毒。

杨之光 雪夜送饭 292×120cm 中国画 1959年 广东美术馆藏

收藏的定位与体系建立

——张丽（湖北美术馆）

湖北美术馆在全面梳理湖北美术历史的基础上，明确收藏定位，充分运用区域优势和一切资源，通过接受捐赠、奖励性购藏、以展促藏、资源互换等方式，积极主动、踏实认真地开展藏品征集工作，形成六大收藏特色，即漆艺、工业版画、当代雕塑、当代艺术、水彩以及围绕20世纪湖北美术史的专题收藏，在众多的美术馆中形成自己的特色，开拓出一条独具特色的新型发展道路。在确立美术馆的收藏定位后，湖北美术馆开始打造展览品牌，并扩大品牌效应，逐步形成了“三个三年展，一个年度展”的品牌战略，即“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工业版画三年展”、“美术文献三年展”和“三官殿1号艺术展”。利用展览品牌不断完善自己的收藏体系，同时又通过收藏体系去推动展览项目。通过展览促进收藏并延伸至展外征集购藏、接受来自艺术家或其家属的捐赠，是湖北美术馆藏品累积的主要形式，也充分展示了湖北美术馆在展览、学术研究和收藏之间这种以展览促进收藏，以收藏带动研究，以研究影响展览的良性循环。

典藏的硬件建设

——梁洁颖（广东美术馆） 

美术馆的建筑设计完全不同于其他建筑，设计必须从美术馆功能的角度出发，严格遵守国家对于美术馆的建筑规范要求，尤其是对藏品库的要求，更是重中之重。国家对于美术馆和博物馆的藏品区建筑设计是有明文要求的，一是藏品区必须与公众区和办公区严格分开，这是对藏品安全最基础最基本的保障。二是藏品储存空间的防火与防水要求。此外，要想藏品在出入库、保管、展示等方面都能得到全方位的保护与利用，藏品保管硬件就需要有一整套的配套区域来进行。这些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的功能，按功能划分为藏品库房区与藏品技术区两大部分。

1.藏品库房区

第一部分是库前区。是指进入藏品库房之前的设施和通道，包括运输通道、拆箱间、周转间、缓冲间、包装材料间等。藏品进入库房之前，或藏品外出展览的时候，应有一个空间专门用于拆包装箱和打包之用。库前区还包括暂存库和周转间，暂存库是为暂时存放尚未清理、消毒的藏品而专设的房间。周转库是用于暂时存放已提陈出库待使用、外展，或是已使用、外展待入库的藏品而专设的房间。

第二部分是库房区，是存放藏品的库房区域。包括总库房门、库房内通道、藏品储存间。库房总门是进入藏品库房的总大门，应符合防火、防水、防烟等功能，并有安全技术防范设施。库房内部分间是指存放不同类型藏品的区域。藏品在库房根据材质分为几种储存方式：首先是纸本类藏品，对于中国画和书法类作品的存放柜子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定做符合各自藏品特点的密集型储存柜。水彩画、版画、速写、素描还有各种摄影作品，建议用无酸卡纸保护装裱后叠起来存放，卡纸可以最大限度保证作品在提取和放置以及展览时不容易造成对画面的损害。其次是带框类藏品，带框类作品的要求是立放，因此以挂网为主，也可以是靠架。对于立体类作品存放，小型立体类作品可以用密集型的玻璃柜存放，也可能量身定做符合要求带防震的纸盒子来存放。中型立体类作品需要考虑不同高度、宽度作品的需求，存放架做成可以调节高度与宽度，尽量扩大空间利用率。而大型的立体类作品，存放时一定要在放置下方加上地台板。以方便搬运与运输，同时也减少移动藏品时带来的安全隐患。

第三部分是库房辅助区，是设备室、消毒室、熏蒸室等区域的统称。

2.藏品技术区

藏品技术区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是藏品信息区。包括拍摄室、入账著录室、藏品档案室和信息中心。第二是藏品保护区。包括藏品装裱室、藏品修复室、科学检测室、修复材料室等区域。第三是藏品研究区。该区域用于专家、学者到现场观看、鉴定作品及有需要的专业人士做藏品研究之用。 

 典藏与学术运营

——李垚辰（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随着美术馆界的发展，以及藏品硬件设施和制度的不断完善，典藏工作的新趋势应该是建立在围绕藏品的基础整理和研究之上。美术馆学术定位是战略，策展、学术研究是战术，而典藏是战果和成绩。必须处理好典藏与美术馆的办馆理念和学术定位、展览策划、学术研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才能形成美术馆内部的良性循环，以达到长远发展的目的。

首先，美术馆的学术定位决定了典藏特色，同时典藏工作的开展也不断清晰了美术馆的学术研究与定位，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关系。作为大学美术馆，中央美院美术馆的藏品特点与学院紧密相关，学院背景导致美术馆藏品主要集中于中国历代美术、近现代美术、当代美术及美术教育等方面，也决定了它更注重藏品的学术性，学术实验性和前沿性；美术馆坚持专业化管理和运营，影响所接触的艺术家和学生，并进一步为美术馆教学做充分准备；美术馆致力成为世界一流的大学美术馆，这势必要求自身需要积极参与国际学术交流和对话，挖掘和构建能与世界对话的藏品学术体系。

其次，典藏工作与展览策划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一方面，从馆藏整理积累和研究中可以萌发新的展览思考，最终组织策划展览。例如“芳草长亭——李叔同油画珍品研究展”、“北平艺专精品陈列”、“青春万岁——新中国美术的青年时代”、“历史的温度——中央美术学院与中国具像油画”等等展览，都是这样一种研究方式，从不同的纬度和视角梳理央美美术馆的藏品，推出了美术馆的特色展览。另一方面，展览策划项目可以反哺典藏工作。中央美院策划品牌展览项目，像双年展、未来展、摄影双年展，为美术馆的当代艺术的收藏提供了很大支持，从而加强了美术馆当代作品的收藏，不断完善当代艺术序列的收藏。与此同时，美术馆艺术名家系列展览，比如王式廓、罗工柳、王临乙、王合内等个展完善了美术馆的近现代美术收藏序列，2010年至今美术馆已经完成近20个老艺术家的收藏和展览项目，新增上千件近现代美术藏品。

说到典藏与研究的关系，典藏就是研究的一部分，研究其实是为了典藏工作的更好开展，都是美术馆专业态度的体现，不可分割。典藏工作是基础的研究工作，例如登记著录、材料辨别、作品命名等都属于典藏工作，是专业性很强的基础研究工作，为系统的研究做准备。系统性的学术研究又反作用于典藏工作，研究本馆的藏品，就是摸清家底，给予恰当的历史定位，深入挖掘，建构自身美术史叙述，在其中发现新的学术点，并为未来收藏提出建议和方向。以“北平艺专精品陈列”展览为例，央美美术馆组织了北平艺专与民国美术研讨会，通过藏品提出问题，推进学术讨论、研究。通过学者的研究能更加清楚藏品背后的意义，同时通过藏品展示学者能够发现很多新的资料。

总而言之，典藏工作是基础也是核心，它与研究和展览策划等美术馆的学术活动是密不可分的，多层次的关系，相互影响，不可割裂。而这些工作的目的是美术馆建立自己的美术史叙事逻辑，树立自己的品牌特色。这些工作是通过学术研究的成果积累起来的，只有这样才能可持续地长远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