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日报记者 孙涛 刘苏
2014年12月6日,“罗尔纯水墨画展”在徐州美术馆(艺术馆)开幕。这是与徐州结缘60年来,罗老在徐举办的首次个展。虽因腿疾最终未能如约到场,但罗老感叹,这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水墨画展。
2015年4月27日,“大美至朴——罗尔纯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从艺近70年,一向低调的罗老方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首次个展。
两次重要的展览,让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罗尔纯先生艺术的魅力,想不到却成罗老艺术生涯的绝响。10月30日,罗尔纯先生在京去世,享年85岁。
被誉为“东方梵高”的罗老,在艺术圈中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他谦卑低调,犹如一位孤独的隐者。对于他的伟大,我们认识得太少也太迟。
色彩大师
见过罗尔纯先生的人,大多都有这样的感受——人和画对不上号,反差很大。他的画,有着狂放的表现力和独特的张力;他的人,正相反,平和,内敛,话不多,非常低调。
同样,当今中国画坛能在西方油彩和中国水墨之间转换自如的,屈指可数,罗尔纯先生正是其中一个。看似反差的东西,统一在他身上,每每表现出来的却都堪称本色。
“我想要一种响亮的红色,红得像钟一样!”印象派画家雷诺阿曾经这么说,罗尔纯先生同样爱用红色表现生命的激情和美感,就像一座沸腾的火山,无可抑制地喷薄而出热情洋溢的色彩和热烈真挚的情感。正因如此,无论怎样的展览场合,罗尔纯的作品都会跳脱而出,给人最强烈的印象和观感。
罗尔纯先生是湖南湘乡人,儿时玩耍的红土地,是他强烈个人色彩组合的源头。他不坚持“写实的色彩”,怎么好看就怎么组合,他说“我忠实于我的感觉”。“罗尔纯红”便是这样一种自我的、细腻的、私密的色彩语境,“响亮得钟一样”。
狂放大胆的色彩,扭曲变形的人物,夸张恣肆的构图,无不显现着生命的激扬和张力。艺术的使命就是能够得到人心、网住人心、夺走人心,罗尔纯的油画就有这种让人崇拜、疯狂、不由自主地鼓掌的力量。
而画水墨的罗尔纯,更接近其本色。
1973年,罗尔纯被抽调到国务院画宾馆画时认识了吴作人、李苦禅、李可染、艾中信等人,受吴作人先生影响,开始画水墨画。他说过:“我喜欢国画的写意性,用笔的随意性,用最简约的笔触,反映大自然的灵动。”
中西艺术的融合,在罗尔纯先生的水墨画中得到了最和谐的统一。他以油画家的视角,将略显夸张的造型、现代感的墨块表现和色彩构成,融入中国画的笔墨之中——其画朴拙奇纵,气韵生动而不失高古,一眼望去,满纸生机,处处意趣。
罗尔纯的水墨画,没有宏大的场面,所画多是乡村记事、城市小景。乡间小路,村妇携童,春雨集市,半大鸡雏……除了鲜活的乡土气息,最妙的就是那份童心。白石老人自言:“世间事,贵痛快。”观罗尔纯先生之作,得中国写意画之魂,又童心未泯,欢喜直接跃然纸上,直抵人心,痛快至极。
“我一直最爱好崇尚原始的大师,最爱好这类朴素的题材,朴素得像童年一样。”“朴素得像童年一样”,这是法国画家米勒的艺术观,拿来形容罗尔纯先生的水墨作品最为合适。
上世纪70年代末,罗尔纯先生的乡土表现主义创作在画坛激起强烈的波澜,他也开始进入艺术创作的高产期,《咪咪》《岁月》《九月》《傍水人家》等一系列作品深入人心,被国内外美术馆收藏。而谈到“乡土”,罗尔纯认为“乡土”的概念不应该被狭窄化,地球现在不是被人称为“地球村”吗?他笑言自己去法国,不过是去了一下“村西头”。
1992年,罗尔纯先生到巴黎参加文化交流,并在画廊举办个展,这一年,他开始享有法国艺术家居留权,从此开始了被戏称为“候鸟”的生活——大部分时间在北京,每年到法国三两个月。
浪漫的欧洲与古典的中国,热烈的油画与简雅的水墨,特立独行的艺术与平和低调的生活,在罗尔纯先生身上如此和谐统一。既有大海般的深不可测,又有火山般的光华灼灼,这位“纯然澄澈”的色彩大师,无论是动还是静,都给人不一般的纯艺术感觉,在当今喧嚣热闹的社会,至为难得。
在获悉罗尔纯先生意外离世的消息后,其生前好友、艺术理论家贾方舟扼腕叹息:“一位孤独的隐士,带走了一个色彩绚烂的世界。”
徐州女婿
画坛隐士罗尔纯先生一生低调,2014年12月6日在徐州美术馆(艺术馆)举行的“罗尔纯水墨画展”被罗老自认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水墨画展”。
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水墨画展放在徐州,不是巧合,也绝非仅只因为“徐州女婿”的身份,这其中更重要的原因是,罗老与徐州有着一份惺惺相惜的情谊。
罗老爱徐州,把自己变成了徐州的“女婿”。上世纪60年代前后,一位艺术青年李士延由北京迁居徐州。因李士延与罗尔纯同为苏州艺专颜文良的高足,故罗尔纯常来徐州看望李士延。每次罗尔纯前来,生性豪放的李士延都要请些徐州本地的文艺名家作陪,席间不乏惜才爱才的有心人。几次聚会,让徐州著名画家赵宗基认定了罗尔纯,将爱女许配给他。于是乎,内敛讷言的罗尔纯与热情豪放的徐州自此有了“交集”。
罗老爱徐州,在徐州留下了大量画作。由于婚后夫妻二人长期两地分居,罗尔纯寒暑假必来看夫人。因此,罗尔纯在徐州的艺术活动多了起来。1985年到1988年前后,罗尔纯先生在徐州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时,罗尔纯的生活状态似乎非常悠闲,经常到博物馆去参观。时任徐州博物馆馆长、现任徐州市画廊协会副会长的孙越仁回忆说,那时候,罗先生就已经是中央美院的教授了,在圈内很有名气。他不仅画画得好,有个性,更重要的是,为人特别低调、谦逊,对人热情,和朋友聊天一高兴就直接送画。当时罗先生油画画的很少,主要画国画,以画鹰、鸡等花鸟画为主,所以,徐州人手里罗先生的国画作品很多。
而徐州人对于罗尔纯先生的记忆,也可以用“推崇”、“敬仰”等来概括。
徐州人推崇罗尔纯先生的画风。去年《罗尔纯水墨画展》在徐州美术馆(艺术馆)开展期间,我市画家任愚颖恰巧正在北京。得知画展开幕,他一直心神不宁,最后直接买了票,坐高铁赶回来。下了车,家也顾不上回,就直奔画展而去,“就怕赶不及回去看”。
作为一位画家和艺术评论家,任愚颖与罗尔纯先生有过多次接触。上世纪60年代,在玉雕厂做雕玉工的他,住在南关戏马台,与李士延是邻居。那时,罗尔纯常来探望,一来二去,任愚颖与罗尔纯熟稔起来,罗尔纯还曾为他画过不少画。“他创作完成一幅作品也就是一二十分钟的事儿,但是感觉不疾不徐,很沉稳。他画画时一句话都不说,非常认真,不像现在很多人那样,一边说话一边画。”任愚颖说。
徐州收藏家协会会长张继超收藏罗尔纯的一幅《老鹰图》,他把画一直挂在店里欣赏,后来又收进了保险柜。
“犀利的眼睛、有力的翅膀、尖硬的嘴喙……寥寥几笔,罗老就画足了鹰的神态和个性。”张继超说,曾有人出高价购买,他都没舍得卖。作为一位资深收藏家,张继超评价说,罗尔纯先生拥有很高的绘画技巧,在色彩和用笔上,不逊很多西方大师。“但他作品的价格,与作品所体现出来的艺术价值严重脱节。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就是,他从不去操作市场,而这也是我最敬佩他的地方。”
相比画风,徐州人更敬重罗尔纯先生的人品。在李士延弟子王新华的印象中,罗尔纯先生很少讲话,甚至是不喜欢讲话。“1997年,老师住在北京,那时罗老几乎每周都要去两三次。老师善谈,但罗老不爱说话。刚开始,每次罗老来,老师都会和他说好多话,罗老只是听着。几次之后,罗老就烦了,跟老师说,‘你说那么多话不嫌累吗?’后来罗老再来,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干脆一句话都不说。罗老一来就躲进老师的画室画画。一画就是几个小时。他是想陪陪老师,但是又不喜欢说话,只能以这种方式。”
王新华说,罗老没事就作画,是真正做学问的人,以至于平时不修边幅。有一次,罗老和几位书画家一起去人民大会堂做客,其他人都很顺利地进去了,唯独他被门卫拦下来询查,就因为他的穿着太不“寻常”了。
“罗老太过专注作画、做学问,不太关注市场。他不在乎这些东西,卖画啊,出作品集啊,都是别人上赶着找他。”王新华说,正是这种无欲无求、注重学问的性格,让他更加敬重罗老。
童话《小王子》中,小王子说他不喜欢大人,因为如果你对大人说:“我看到一幢漂亮的房子,红砖砌的,窗前有天竺葵,屋顶上有鸽子……”他们想象不出这幢房子是什么样的。而你要是说:“我看到一幢房子,价值十万法郎。”那么他们就会惊呼:“那多漂亮呀!”很遗憾,在生活中,我们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大人”。以至于因为不会“推销”自己,罗尔纯先生被长期忽视。
罗尔纯先生的离去带给我们太多的思索。他让我们重新去审视,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大师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沉浸在艺术里的罗尔纯先生永远是年轻的,而他给我们的艺术享受,纯然澄澈,如童话般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