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美育缺失,谁来补位?美育问题众家谈
面对这一份精神遗产,百年后的我们,将如何继往开来,如何发扬光大?本期《中国美术报》特约请美术界及美术教育界的一些专家学者,就当下美育领域存在的一些问题展开探讨。
美育的缺失,精神的缺失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他的《什么是教育》一书中,说了这样一段充满诗意的话:“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一个灵魂。”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到对美育的理解上:艺术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人格的养成。
作为世界上最重视教育的民族之一,国人对于美育的关注,也随着全社会文化水平的提升而逐渐由幕后走到台前。而此时,我们却常不无遗憾地发现,美育的缺失,在当下的中国,确实是个由来已久的问题。
周怡 乡村酒店
江西省赣南画院“小画家”培训中心 指导教师:郭祥达
儿童绘画中常会提及观察、想象与创造,其重要的还是孩子的情感体验。在周怡同学的“乡村酒店”中甚至可以感觉到食物的滋味,还有一只躲在树丛中的花猫。无疑,这种童年时期培养并形成的想象和创造力,将会以不同形式影响到一个人的毕生成长。
——点评专家:谢丽芳
我常常感到很悲哀,问题那么多,明摆着,由于体制原因,谁都无能为力。我跟美协讲,希望他们组织调研,派人下去摸情况,发现问题,发掘“苗子”,把金子挖出来,帮他办展、出书、亮相,逐步培养起来。培养大画家要花大力气,不要让他们孤立无援,泡在市场上,漂在社会上,走在小路上,并最终夭折。
——刘勃舒
(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中国国家画院名誉院长、研究员)
整个中国都处在美育极度缺失的状态中。在我看来,美育的缺失即精神的缺失,培养一流的国民精神与性格,没有美育是完全不可能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美育可以代宗教。当下的中国,完全可以以良好的文化设施为核心,建构自己独有的美育体系,以此为基础,积数年之功,形成国人特有的风度与品位。
当下的中国美育,由上到下存在三个层次的缺失:首先是顶层设计的缺失,在最高层面上,没有把美育提升到一个关乎国家民族未来的高度,总体上还是重视不够;其次是美育理念建构的缺失,一个完整的、立足于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的美术教育理论体系还没有搭建起来;最后是美术教育队伍的缺失,一个成熟的能够将美育理念落地的队伍,还需要进一步建设。
当然,这种缺失是相对于当下中国的发展状态的: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泱泱大国,需要有一支与之相配套的美术教育体系,唯有如此,中国美术乃至中国整体的国民素养,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张晓凌
(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中国美术报》总编辑)
我父亲杨之光曾在美国生活了十年,让他十分惊讶的,是美国的少儿美育跟国内截然不同:国内通常认为的美术教育,其功能是审美与修养方面的训练或者艺术家的培养,而西方的美术教育,更重视的功能是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培养;我们着重于技术上的培养,他们则更重视创造力和思维能力的培养,并且已经形成系统的学科体系。而且他们并不会局限在艺术学科,而是为各行各业的人才做好创意性思维培养的铺垫。
这番经历打开了他的思维,让他意识到原来美术的学习是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培养的最佳途径。但同时他也深知,在体制教育中推行这一类的创意性思维的培养,是件很困难的事。 所以,他回国之后并没想到要在教育系统里面改变什么,他只想成立一个美术中心,从一点一滴慢慢做起,能影响多少是多少。哪怕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能起到一个补充的作用。
——杨红
(广东美协少儿艺委会副主任,杨之光美术总部校长)
回眸六十年,从汇聚少年精英到激励个性发展和创造力,及至今天直面社会的“公民与公益”,我们看到了一个社会文明发展的脉络是怎样在少儿艺术教育的历史中呈现的。
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的少儿美术教育进入到第二个阶段之中,这一阶段最重要的变化,是对于儿童观念的重新塑造和建立,接受美术教育的少年儿童,逐步从过去的意识形态所编织的社会优越性符码,转移到尊重儿童自身的个性存在和提倡创造之上,正是在这两种观念交替的过程之间,中国的社会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一阶段,儿童美术获得了来自全社会的关注,并奠定了课外少儿美术教育之于社会的基本关系。艺术能让我们交流情感、让我们感觉到彼此离得很近、让我们在创造的快乐上成为共同的人,当爱人如己、彼此相爱的训诲成为人与人、人与社会的邀约之时,平等对于我们的社会来说就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在爱的感召下,原本分离的人会彼此去爱,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关小蕾
(广州市少年宫常务副主任)
眼睛因为美术而存在,艺术不是复制我们看见的东西,艺术是让我们看得见。而当下的美术教育中,当技术主导孩子的眼睛时,不可能养育出美的眼睛。一块石头在重技术的人眼中就是块烂石头,而在重情感的人的眼中,那斑驳的纹理就是一幅画卷。回归对儿童生命本体的引导,用美去温润孩子的眼。
——付以华
(河南省南阳市油田教育中心教科研所)
让美育避开功利主义的陷阱
5月19至20日,由教育部考试中心主办的中国书画等级考试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此举又一次引发了美术教育界对于“儿童美术考级是否合理”“美术教育要不要功利化”的新一番争论。
美术考级,顾名思义,是通过考试的形式,对从事美术学习的人员,针对其艺术水平进行的测评活动。其最初是在1997年由中国美院推出,后来又有原文化部艺术发展中心等单位参与其中,而教育部介入美术考级,虽然时间较晚,但相对于之前的中国美院、文化部等单位所主持的考级活动来说,对少儿阶段美术教育的影响显然更直接,因而也更可怕。
彭家琪 厦门演武大桥
厦门市7311部队机关幼儿园 指导教师:黄海蓉
厦门演武大桥是以与郑成功有关的当地地名“演武”派生命名的桥梁。彭家琪小朋友以中国传统绘画的形式,用毛笔蘸墨概括而肯定地画了出来。作为一名幼儿园的孩子,他的认知通过绘画得到积极的表现,而我们同时也看到了老师辅导方法的正确。
——点评专家:谢丽芳
如果三十年来,我们在艺术教育上不以技代艺,不以功利为导向,即使不考虑我国会有更多原创艺术人才在国际亮相,起码也会减少美盲、减少用大量钱财以建设为名去破坏文化。不夸张地说,如果美盲有了权和钱,就是这个结果。而责任除了体制还有教育。艺教不改革,不远离功利,就担当不了美育和扫美盲的任务。
——何韵兰
(艺术家,中国美术家协会少年儿童美术艺委会原主任)
儿童绘画考级不符合儿童自身的特点,也不符合美术自身的规律和中小学美术教育的规律。我是明确表示反对的。这样的考级,在其他国家也没有。在音乐方面,虽然有些地方有考级的情况,但这些艺术门类与绘画差别很大,不宜套用。我想,对美术考级的许多问题,现在都有深入反省的必要。
——靳尚谊
(中央美院原院长,中国美协原主席,中央美院博士生导师)
如果我们真正为美术事业考虑,对孩子成长负责,美术考级自当可以休矣。相关的考级人员和机构,是否可以不当不合情理的“收割者”,而将“收割”的权力还给在少儿美术教育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的“劳动者”。
——尹少淳
(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协少儿美术艺委会主任)
大多数少儿美术教育机构存在的一个最大问题,就是利益驱动。目前社会上大部分家长和培训机构都热衷于引导孩子去考级,他们认为考级是衡量一个小孩美术水平高低的标准。关键问题是办学机构为了出成绩,让孩子背临范画,功利化的倾向越来越严重,他们用千篇一律的办法,把死板的技巧灌输给学生,用考级作为指挥棒去引导孩子学习美术,这是少儿美术目前最大的弊病,对培养小孩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会造成严重的影响。儿童美术不能当成纯技能训练,这是一种感觉训练,怎么能等级量化呢?
——陈发奎
(中国美协少儿艺委会学术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儿童美术考级”,实际就是一种传销行为,利益的分配使上上下下的机构和人群形成了一条考级的利益链条。
儿童绘画考级必须从根上铲除,在目前的形势下,只有拆开利益链条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另外,只有相关职能部门能迅速建立和拿出艺术测评的机制和方法以取代社会的艺术考级,才有可能逐渐缓解儿童美术考级给孩子带来的影响。为了促进儿童艺术教育的发展,如果相关职能部门能作出“凡是有关艺术测评和诸如儿童艺术考级之类的事项不再收费”这样的决议,那么问题或许迎刃而解。换一个思路,我们不妨去建议:对儿童的艺术测评和考级不收费。
——谢丽芳
(湖南省妇儿活动中心儿童美术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我们认为,儿童美术教育是启蒙教育而不是专业教育,“考评”与目前我国正在发展的素质教育相悖,严重妨碍教育改革的顺利进行。为什么“考评”竟能蔚为潮流?究其原因,除了社会教育中易见成效的重技能心理,家长急于求成以及不懂儿童美术教育规律等社会基础外,从操办者方面来看,说穿了,就是一个“钱”字作怪。
在此,我们强烈呼吁,立即停止“考评”活动,以免误人子弟。呼吁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教育要为中国孩子的童年生活多保存一块乐土。
——广州市少年宫美术学校
美术是不应该考级的!针对孩子进行的美术方面的艺术考级,我本人是坚决反对的。舞蹈和音乐的考级或许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因为舞蹈和音乐的学习中,早期的技术训练是非常必要的,因此考级所提出的阶梯式量化标准在一定程度上是可取的。然而美术却恰恰相反,它并不适合进行早期的艺术训练,早期的技术训练很容易扼杀孩子的艺术观察能力和艺术想象力,所以美术不适合像舞蹈和音乐一样,用一些技术指标来区分各个等级,作出等级高低的评价。
——马一平
(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院长)
应该取消艺术考级!艺术考级这事很荒唐。因为,如果小孩要学美术、学其他艺术门类,最首要的应该是激发他们自己的创造力,让他们自由发挥,学会用材料与各种方式去表达。所以,用学院化的技术指标去要求这些热爱艺术的小孩,让他们去考试,这在我看来是一种伤害。考级就是设立一个固定的标准,非要让小孩达到那个标准,而艺术才华却不是一个标准可以决定的。五级画运动鞋,六级画书包,七级画木凳、扫把,把孩子的艺术天性全给破坏了!
——王林
(四川美院美术学系教授)
艺术考级似在挪用钳工、车工考级方式,把寻求原创、寻求个性、寻求自由的艺术,进行野蛮恶劣的技工式切割。
——陈默
(艺术批评家)
以我校的影响,考级中心直接给我们“设点”是没问题的。但一旦开考,学生就要连年考,“级别”也得年年升,这不现实。因为如果不是年年升级,家长就会有意见。家长投资大,到最后升学时再没有用处,我们该如何向家长解释?所以,这种违背教育规律的事,无疑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做考级的培训班往往是些“局外人”,若是“内行人”,他们完全可以组织师资专业培训,走“师训—考核—发证”宣传的方法,这样还能弥补大批从业者“专业不强”的劣势。可是,全国又有几人能做到真真正正的“师训”?又有谁或有哪个权威部门去培养这样的人才?
——侯斌
(淄博少儿美术中心教师)
艺术教育的主要特征在于激发孩子们生命独特性和创作活力,不能过早地被一些含糊其辞、刻板僵化的所谓级别标准来泯灭生命的精彩!“十六岁以下不考级”和“考级不加分”这两条如能实施,足以触及并摧毁考级利益团体的核心利益,进而抵消其热衷此活动的心理动因和物欲基础,必须坚持!美术考级表面上看是为了给学生们的艺术创作水平划等分类以达到牟利之真目的,实质是对一代代、一批批鲜活灵魂简单粗暴机械地区分,传销化仅仅是其用以扩张利益的方法与手段。
——戴朝亮
(江苏常州儿童活动中心美术教师)
未来,如何走?
德国著名钢琴教育家列高兹曾说过,普遍的强迫的钢琴教育,不会使现有的钢琴家增加,只会造就出更多讨厌钢琴的人。应试教育的弊端国人已在深刻反省,为何又将儿童美术教育驱入弊端之渊?把素质教育简单地理解为多学一种技能,让已在应试教育中考得喘不过气的中国孩子再负担一种技能考试,这对儿童、家长、社会造成的压力、对素质教育产生的负面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
第一波“反考级”的争论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在各位有教育良知的有识之士的抨击下,“儿童美术考级”没有形成很大的势头。但这一现象仍未彻底退出少儿美育的舞台,甚至时常得到权力部门的撑腰,这未免令人疑惑。到底什么时候,爱艺术的孩子和家长们才能避开功利主义的陷阱,在艺术的道路上自由徜徉?
王睿莹 太阳月亮眼睛树叶的组合
杨景芝艺术中心 指导教师:秦明智
一般来说,较小的孩子画画可以自由轻松一些。但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些小朋友一画上装饰效果的图形就特来劲,趴桌上几十分钟头都不抬。有兴趣才能专注!专注很重要。画面第一感觉是色彩漂亮,第二感觉是内容丰富多彩,表现手法细致而有变化。大鱼霸气,小鱼活泼,细看还有很多怪怪的形象和故事。如果图像没有参考,那还应该夸组合大胆、想象力爆棚!九岁孩子在主次繁简的处理和色彩搭配方面已有一定的能力。加油!王睿莹。
——点评专家:何韵兰
中国当下只要涉及功利,上下都有市场,艺教问题认识也有误区。我们不能急,也不要失望,是要把情绪转化为理性思辨,把分散的正确观点结集起来告诉公众,引起领导和全社会的重视。
我们可能被当小儿科放一边,也还可能挨骂。但我们心似明镜: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写的、论的命题,举的实例,即使目前撼动不了大局,也是多年后仍站得住的好例证。
——何韵兰
为了促进儿童艺术教育的发展,就像目前许多少年宫的培训已不再收费一样,相关职能部门能作出“凡是有关艺术测评和诸如儿童艺术考级之类的事项不再收费”这样的决议,那么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换一种思路,我们不妨去建议:对儿童的艺术测评和考级不收费。
——谢丽芳
美术考级牵涉面广、问题复杂,有些问题已经不属于教育或美育的探讨范畴,对此,我们更多需要发出专业的声音,给出学术的思考和解答,针对现象与事实,不被情绪或愤怒所裹挟,做有情怀、有方法的教育!例如“考级”“针对少儿美术的考级”这个概念就需要特别分开,我们不是“一味地”“反”,而是有区别地“反对少儿美术考级”及其背后的功利的、伪教育的行为!
此外,测评、考级、评估等具体的、细节的差异是什么,也需要给出仔细的厘定,并对家长们进行答疑解惑。在北师大教育质量检测会上,我听到一个很形象的说法——质量检测,不做“裁判员”,而做“医生”,不是“新的指挥棒”,而是“教育的体检仪”。
——段鹏
(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很多企业已忙着改名做“艺术教育”,若教育部再考级,就会立刻摧生一个新的庞大“产业链”。现在地方上很多主管领导和老师对“艺术测评”不明不白,但对考级却很热衷。很多地方或学校会直接参考教育部考级,那时,问题可就严重了!可否通过有关渠道向教育部建议:将“考级中心”改为“测评中心”?
“考级”和“测评”是有很大区别的两个概念。教育部既然搞“艺术测评”,下面又“满脸懵懂”,何不从上至下搞个相关“测评部门或科室”,这样,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
——侯斌
现在整个中小学教育一边说要素质教育,但很多时候测评都是以应试的素描、速写、水粉为主。尤其对教师的考核基本停留在论文、课题、获奖、公开课等,很少有直接进入课堂、通过长期观察积累、观看作品等最直观直接的方式考评老师的。我也曾设想过可否通过佩戴一定仪器,检测上课过程中孩子的思维活跃程度来比较不同教育行为产生的变化。总之问题太多,说和做在现实中有太多背离。
——俞东
(北京市朝阳区学生活动管理中心、朝阳区青少年活动中心教师)
考级争论了20多年,现在依旧很兴旺。这个时代是避不开商业的影响了,目前看只能追求双赢。在我们国家,上面想干,就一定能干,上面不想停,底下再怎么呼吁也效果不大。组织考级的单位哪个背景都不小,只有他们动了,效果才最直接。
不过,也不能太过于强调这点。每次排队等好久各种手续的强大银行,被支付宝颠覆了;打车难且态度不敢恭维的出租车行业,让滴滴颠覆了。也许,通过技术创新,加上教育情怀和专业能力,期待在我们的教育也能有这样的颠覆。
——朱健
(首都师范大学美术教育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