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小路走出音乐人生

◎杨刚良

沛县湖西农场，距城十余里，有条砟子路。雨天过后，拖拉机一轧，路就不是路了。叠压的辙沟，积水的坑洼，别说骑自行车，步行都很困难。非步行往来不可的，只能挑路边干地儿走。时间一长，就踩出一条小路。路幅盈尺，弯弯曲曲，是谓蚰蜒小路。

1988年暑假的某天。16岁少年，骑二八大架自行车，腋挟一物，长约等身。待走近了，才看得清，是一张琴——准确地说，是古筝。在这条蚰蜒小路上，少年左臂挟琴，右手掌把，车子颠簸摇摆，人车一体同心，目标沛城，艰难且坚定。

虎虎的少年、典雅的古筝、蚰蜒般小路、自行车后轮撵着前轮，真真一幅乡野美景动画。可有谁知这美景背后的故事？若没有3天的绝食，这个16岁的少年，此时或还在农场除草施药。可现在，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古筝。

还得从招生广告说起。对于16岁的王斌来说，大多的电视广告是没有意义的。可这条广告不同。不同在哪里呢？不同在声音好听——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什么声音？是古筝。哎呀，太好听了！不光声好听，形也好看。不得了了，古筝就像幽灵一样，“嗖”地钻进王斌的脑袋，不出来了。那一夜，他几乎没睡。第二天，就跑去县城报了名。

那就跟家里说吧。家里当然不同意。50块钱学费还好说，买琴却很难，700块钱，全家一年的收入呐！不行！不行就不吃饭！王斌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谁叫也不开门。3天过去了，父母又急又怕，就去县城问老师，学这个可有前途？老师当然得说有前途。

于是，王斌就有了一台属于自己的“大型”乐器。通往沛城的蚰蜒小路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乡野美景动画。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城了，但这次与以往每次都不一样。这一次，他是带着古筝进城的。

初中时，王斌已是活跃的音乐人了。除了会吹笛子，会吹箫，还会吹口琴、拉二胡。那时，他是学校少有的订音乐杂志的学生之一。一月一期的《流行歌曲》，上面有什么歌，他就学什么歌。很快，就成了小有名气的文艺青年，在同龄的孩子中，也是拥有乐器最多的。

接着又学吹唢呐，吹笙，吹萨克斯。后来就以筝为主了。以筝为主，是因为筝的声音好听，也不扰民。不像笛子和唢呐，声音聒耳。学唢呐时，都是到村外的大沟里练。因为沟深，声音往上去，对村里人没有影响。

王斌凭着对音乐的感受和喜好，再加上勤奋，很快就能跟师傅窜着村子吹唢呐了。那时他还上着学，只能星期礼拜或假期跟着师傅吹。有时活忙了，师傅也放他领班儿去吹。他说，那会儿学唢呐，主要是想考艺校进剧团。但后来剧团不景气，希望也就破灭了。

那时的王斌，学乐器是出于热爱，凭着兴趣的引导，也没有明确目的和长久打算。相比古筝，吹唢呐太苦了，只要人家有事儿，多远你都得去，不管风霜雨雪，你都得跟着吹。古筝不一样，可在屋里弹，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何况筝的声音是那样迷人，要把人的魂儿拿去似的。他发誓，也要把筝的魂儿拿过来。

王斌1988年学筝，到1995年，已与筝结缘7年。7年之间，在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筝，凡与筝有关的，他都乐意做。学筝不到半年，就帮老师带学生，一带就是5年。虽然没有报酬，但仍乐此不疲。对他来说，只要能弹筝，就是最好的报酬了。他心里只有筝，并不多想别的。一次，本族一位长辈说，王斌你也看看，还有像你这样的么？年龄不相上下的，不都娶妻生子领家过日子了？你就知道弹琴，你是能弹来柴米油盐，还是能弹来妻子儿女？这话说得王斌坐不住了。不过，他仍没离开筝。他去了一家乐器厂，在厂里学做筝。这对于王斌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了，不仅能挣饭吃，还与筝的关系更密切了。

找到一份工作，王斌算是踏入了社会。同时也发现，社会上的事情，远比古筝精彩又复杂的多！他为精彩而惊喜，亦为精彩背后的复杂而苦恼。干了不到一年，就不愿干了。冥冥之中，觉得自己还该有另一片天地。他要自己做古筝！

听说王斌要做筝，父亲不理解，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刚刚有个饭碗子，你就把它砸了。但面对倔强的儿子，父亲还是像7年前那样再一次让步。这一回，王斌拿了父亲给的三千块钱，开始打拼古筝新天地。

半年后，第一批筝做成了。接下来，该为古筝找知音了。这时的王斌，刚过23岁，瘦瘦小小的身材，抱着自做的古筝，看镜子里面的自己，越看越没自信。不是对古筝没自信，而是为自己年轻又瘦小的身板没自信。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让人看着像个有经验的斫琴师，就故意穿得跟大队干部似的，背着古筝出去了。面对人家质疑的目光，他摆开架势就弹。琴声一响，云开雾散。不凭大队干部的装扮，而凭人琴一体同心的演奏，人们相信了，这瘦瘦小小的年轻人，的确是个懂琴的。

7年前，王斌绝食3天，才挣来700块钱，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琴。现在，他亲手做的第一张琴，竟然卖了1200块钱！王斌感慨万千，酸甜苦辣，一起涌向心头……

如今，在和王斌的交谈中，他的话题仍是他和音乐的情缘。在他的接待室里，你看不到一点关于企业成就、企业家风采之类的资料展示。哪怕一张照片、一组数字也没有。当然，也没有奖牌、证书以及和名人政要的珍贵合影等等。尽管他也有中国古琴学会会员、中国民族器乐学会会员等各种证书一大摞。他说，我对音乐以外的东西兴趣不大。我就是喜欢音乐，特别是古筝。若能像伯牙那样静下心来弹琴时，有子期一样的知音来听，那才是最美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