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聿文：股灾的监管之责

全球市场近期最受关注的事件，除了希腊债务危机谈判外，莫过于中国股市的暴跌。两个周五的黑色暴跌，前次跌停近千股，后次跌停两千多股，时间不过一周，因此，说它是实实在在的股灾，毫不为过。即使放在世界股市史上，亦罕见。

 

然而，对于这两次股市暴跌，作为监管部门的中国证监会，在前次暴跌后不着一词；在后次暴跌后，其发言人的回应亦显得轻描淡写，称此乃是对市场前期过快上涨的调整，也是市场自行运行规律的结果，并与流动性波动、资金去杠杆等因素叠加有关，把责任推给市场和股民，似乎和监管部门毫无关系。

 

可实际上，正是监管部门对前期股民场外配资行为的纵容和后期的突然大幅收紧和打压，导致股市暴跌，至少这是重要的助推因素。

 

与成熟市场主要依靠市场自身调节不同，中国股市政府的色彩和意志很浓，所以才会有炒股要听党的话之类说法。本轮牛市是由杠杆化驱动的。在沪市A股涨到3000至4000点时，不仅场内融资融券业务火爆，场外伞形信托给投资者高比例配资行为也非常普遍，然监管部门出于壮大股市从而让资本市场为经济转型和科技创新服务之目的，对这种近乎疯狂的违规行为查处打击不力，以致越演越烈，待到市场顽劣成性，疯牛步伐让多数人包括监管者感到如此下去市场将会失控，酿成大祸，此时，一则股民用配资重仓中车导致血本无归终致跳楼的假新闻催生了监管部门的危机意识，于是，为使所谓疯牛转慢牛，监管部门突然举起棍棒，拉紧场外配资闸门，打击违规行为，各路资金嗅到监管者杀气腾腾的气息，纷纷不计成本夺路而逃，市场陷入了非理性的暴跌魔咒之中。

 

固然，可以把两次暴跌的主因归咎于融资盘爆仓和产业资本减持套现、新股发行过快以及降准降息预期落空等，但根据上述分析，其诱因是监管层的去杠杆化及所采取的突然袭击手段，它导致市场信心受到极大损害，股民对牛市的憧憬破灭，因此，用前期股市涨幅过快是无法解释近期连续暴跌的。

 

公正地说，监管部门想疯牛变慢牛和长牛的用心是好的，也是为了让广大股民能够分享更多资本市场收益，那么，为何一个出发点良善的监管行为会导致股灾呢？这不能不让人深思。深层根源，在于中国资本市场的内在缺陷。

 

中国股市是一个以个人投资者即散户为主的市场，目前参与的散户估计有一亿多。不必讳言，散户投资股市，是奔着发财而来，有浓郁的投机成分，尤其在牛市，随意买一支股票，都能获取不菲收益，这助长了人性贪婪的一面。但也由此埋下祸根。因为对散户来说，他们在资金、信息及技术上天然比不过机构，在两者博弈中，散户多数时候会成为输家。这就需要股市有对投资者尤其是中小投资者的保护机制，不能因为一个人投机成性就不去保护。股市本质而言具有投机性，没有投机就没有股市。所以，问题不是去谴责这种投机，而是将投机严格限定在一定范围和程度，要做到这点，只有靠制度和监管。

 

然而，中国股市欠缺的恰恰是制度和监管。这当然不是说没有制度和监管，而是指制度不完备，及监管手段和方式落后，尤其是在保护投资者方面，存在严重漏洞。在中国股市历史上，曾出现过多次有关股市黑幕的全民讨论。所谓股市黑幕，在中国语境下，指的是股市庄家，利用人性贪婪、制度缺陷和监管缺位，操纵股市，获取暴利。故而股市也曾一度被有名望的学者和舆论称为赌场。这就凸现了制度保护和严厉监管的重要，否则，无疑会放纵人性中存在的投机和贪婪，每每让机构血洗散户，并导致股市经常出现暴涨暴跌。

 

人们看到，成熟股市是很少出现暴涨暴跌现象的，但在中国股市，不论牛市还是熊市，常演绎暴涨暴跌。比如，今年以来股市就出现了6次6%以上的暴跌。虽说股民对此已习以为常，可也说明，是制度缺陷放大了股市波动幅度，导致股市暴涨暴跌。

 

本次股市暴跌和以往调整没有差别，都是在制度建设和市场机制没有根本的改变的情况下出现的，区别只在于，杀伤力更大而已。但不幸的是，广大散户又成为本次暴跌的买单者。在前期一片欣欣向荣中，很多对股市风险毫无心理准备的新手杀进了股市，正是他们做了这次暴跌的牺牲品。根据同花顺统计，6.26股灾蒸发市值4.5万亿美元，近两周总共蒸发13.26万亿美元，股民人均亏损近14.7万元人民币。调查也显示，50%以上的股民在这两周里亏损幅度超过20%，按照去年全国平均工资5万元计算，人均损失将近3年工资。可以说，如果不是监管层在所谓把疯牛变慢牛的理念支配下过快采取急刹车，股市自身积累的泡沫或许不至于如此暴跌。

 

目前，经历两次暴跌后，股民对牛市的信心已被摧毁，就是专业分析师，也在判断未来走势上出现了分歧，而在这之前，市场包括监管层普遍支持牛市说法。但现在，根据技术分析理论，A股在近两周的大跌后，技术上已进入熊市。股市最重要的是信心，如果信心崩溃，要牛转熊非常容易，而熊转牛就困难得多。本轮牛市，如果从2008年算起，用时近7年。中国股市从来都是牛短熊长，尤其在经历2008年后的漫长下跌，无论散户、机构还是监管层，心里都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熊市情节。这两次暴跌，很难说不唤醒了股民对2008暴跌的回忆和恐惧，而监管层的去杠杆化，对疯牛的担忧，亦有着熊市思维的影子在内。

 

虽然中国央行周六的降息和降准被市场普遍解读为救市，但直接负有监管之责的中国证监会并未对股市持续大跌表示明确态度，并果断出台措施，这使股民对股市何去何从不免还是陷入了彷徨。而在之前，监管层将此轮股市繁荣定义为改革牛，意指牛市是由改革或憧憬改革带来的。可迄今为止，并未看到监管部门出台多少改革措施，以革除制度弊端，相反，监管部门倒是利用杠杆牛和资金牛大肆进行股市扩容。监管部门对大跌的默不作声似乎也可理解为与改革牛的说法背道而驰。故虽然由于央行双降，股民对股市信心暂时得到了部分恢复，但若没有后续措施跟进维稳，不排除股市继续大跌的可能，届时将对股民信心形成致命一击，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国家所寄予的诸多要股市承载的功能和使命将注定无法实现，从而，中国在经济转型和结构升级的关口就会白白失去资本市场这个平台和工具，相信这也不是中国政府和监管部门乐见的。

 

需要注意的是，信心崩盘后极易诱发股灾，鉴于股市涉及的人数庞大，财富蒸发不仅影响亿万股民及其家庭的消费和生活，也将通过传导机制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从而形成系统性社会危机。这并非危言耸听，由股灾导致的社会危机在中外历史上都出现过。尽管前述的股民跳楼事件后来被证实为假新闻，但假如股市陷入熊途，今后未必不会出现类似事件。

 

因此，对中国政府和监管部门来说，下一步如何将疯牛导入慢牛，避免股市重新步入熊市，就非常关键，考验政府的调控能力和水平。

 

邓聿文为资深媒体人

 

【作者：邓聿文】　(编辑：chenj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