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在中国书协书法培训中心,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授课、点评作品。
◎文/肖俊志
2008年的4月21日,古城徐州被中国书法家协会授予“中国书法名城”之称号。兴奋之余,人们极自然地想起了一个极熟悉的名字,这就是王冰石。
36年前的翩翩青年从江南来到苏北,任徐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23年,把一腔的热血和青春的汗水洒向徐州书法原本有些悲凉孤寂的荒野,殚精竭虑换来的是徐州书坛满园春色和领衔江苏、享誉全国的美景。
因此,说王冰石为徐州中国书法名城的创建立下第一功,当不为过。
少年痴迷独钟书画
王冰石1947年出生在常州市武进县陈渡桥镇上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家庭。父亲读过几年私塾,算不上文化人。母亲没上过学,但是位才女,是镇上有名的巧手。后成为书法名家的王冰石,继承的是母亲的因子。母亲会做梳篦。梳篦的优劣,梳背和篦梁上的花纹图案是重要因素。母亲画的花花草草,鲜艳而又逼真。王冰石每日放学后就蹲在母亲身边,帮着画梳背,描篦梁。耳濡目染的结果是迷上了画画,小学5年级时已画得像模像样了。1958年大跃进那阵子,王冰石有了用画之地,拎着墨汁桶,拿着大排笔,整天在村庄的墙上画画,画的是人民公社的肥猪,画的是被飞机撞倒的玉米。
爱上毛笔字是中学时代由爱上粉笔字开始的。班主任张老师带的是生理卫生课,但能写一手漂亮的板书。每当有生理卫生课时,王冰石就取出铅笔,在纸上模仿黑板上的粉笔字。后来张老师见王冰石有些天赋,便教他练毛笔字,半年下来大有长进。高考那年,王冰石一心想考美术类专业院校,但都不招生,只好报考了南京建工学院,因为该院有古典建筑彩绘专业。岂料报到时彩绘专业又被撤销了,王冰石被分到给排水专业。虽然写字作画也需要水,但这个专业的“水份”也太大了。
王冰石虽然有些沮丧,但对书法的痴迷有增无减,并迷上了篆刻。六朝古都南京是藏龙卧虎之地,多有书画名家。有天一位朋友对王冰石说,要带他去一位老先生家里见见篆刻大世面。老先生姓汪名琦,是位篆刻家兼收藏家,在南京大名鼎鼎。王冰石进了汪家一看,惊呆了!汪家收藏的古今印谱可与博物馆的藏品媲美。王冰石眼界大开,自此每逢星期天便来看印谱,并向汪老先生求教篆刻之道。大学毕业了,王冰石来向汪琦辞行。汪老先生说且慢,有一样东西你还没看过。王冰石心想啥稀奇东西?汪老洗了洗手,用一块白绸布从里屋捧出四册清宫藏汉印印谱。王冰石睹之热血沸腾,叹为观止,难怪汪老私不示人,那印谱的印泥颜色红亮新鲜,如刚打上一般,乃绝世珍品。王冰石暗暗发誓:今生与书法为伴,否则无颜再见汪老先生。
青年苦学独擅胜场
“文革”爆发,举国疯狂,风华正茂的王冰石迅即投入“文革”的滚滚洪流之中。热情热得快冷得也快,王冰石不久便发觉自己受骗上当了,起因是曾被毛主席接见的红卫兵领袖聂元梓和蒯大富一夜之间突然倒下,成为反革命分子。百思不得其解的王冰石参加革命的激情一落千丈,回常州躲进书斋学书法练篆刻去了。
当“消遥派”期间,王冰石受业于3位常州书画界前辈。一位是房虎卿,年近八十,擅山水走兽,书法也了得,是江苏省国画院第一代著名画师,颇受院长傅抱石赏识。一位是龚铁梅,年已九十,也是省画院画师,以写意花鸟见长,尤以梅花闻名。一位是朱松闇,66岁,擅书法篆刻,是常州博物馆文物鉴定家。3位名人被誉为“常州三宝”,但因“文革”来了而门庭冷落,王冰石此时能够登门拜访,令老先生们委实感动,所以都愿意收下这个不爱造反而爱书画的学生。朱松闇有一部珍藏的清代《汉印分韵》,各种汉篆写法皆有。朱老对王冰石说,传统都在里面了,下功夫吧。王冰石三更灯火五更鸡,以惊人的毅力用毛笔将整部四册《汉印分韵》一字不漏地全部抄完,这一抄心中便有数了,若写某种汉篆,立马便可排出来。
对王冰石早期篆刻影响最大的还有邓散木的《篆刻学》。一位朋友不知从何处得到此书,是邓散木30年代在上海讲授金石篆刻的“课徒稿”,文字用蜡纸刻钢板,油印装订成册。其中一册专论篆刻章法,所举范例是邓散木自刻的74方印章,印例用原印钤盖而非印刷品。王冰石如获至宝,用透明纸蒙在印面上,铅笔勾描,再用毛笔填了红色,勾描了整整一个夏季,茅塞顿开。
正当王冰石沉醉于书法篆刻之中,领略其无穷魅力的时候,1968年10月,南京建工学院革委会通知他去四川新都县西南地质队第四勘探队报到。深山老林里,瘦小的王冰石扛着沉重的钻机,一年四季奔走于莽莽群山之间。3年之后,勘探队精简,谁有本事联系到接收单位谁就走。王冰石依靠爱人的关系,从大西南来到了徐州市城建局。领导说你会写写画画,到园林处写毛主席语录牌吧。当时云龙山北大门有一块十几米高的全市最大的毛主席语录牌,上面的语录内容经常更新,每次都是王冰石和同事站在架子上完成的。后来王冰石的办公地点搬到了兴化寺,半山古寺,无人打搅,静寂绝声,此地甚好。伴日出日落,借寒窗孤灯,王冰石几年间临了大量古帖碑版,从甲骨文、石鼓文到秦小篆;从《曹全》《石门颂》到《居延汉简》《武威汉简》;从《圣教序》到《蜀素贴》《苕溪诗帖》,走一条仰视汉魏、俯视唐宋的学书之路,举一面敬畏传统、探求其魂的继承之旗,书艺日渐精深。至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苦学多年的王冰石脱颖而出,书法篆刻作品接连不断地入选国家级大展,在徐州书坛一枝独秀,至今仍是领军之人。
但是,那时王冰石又有些痛苦。
壮年变法独树一帜
何以痛苦?原因是王冰石总感到自己的书法流丽精美却不耐人寻味,或说尚未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如何超越自我而自成一体呢?这就需要变。
这里有两个人物不能不提,因为他们的书艺和人品曾是王冰石书体变法的动力。一位是沙曼翁。王冰石是省书协最年轻的理事,常有机会观察沙曼翁写字的全过程,并向沙老求教。王冰石说看名家写字很重要,能使人豁然开朗,明白个中奥妙,少走弯路。日子久了,沙曼翁把王冰石视为自己的学生。90岁之后,沙老身体欠佳,常在苏州的家里自言自语地念叨,说他外地学生就一个王冰石了。
沙曼翁对王冰石的书法创作影响之大是不言而喻的,而林散之,王冰石尽管见面不多,但一生难忘,并生出洗心革面之念。时在1983年秋,有一天省书协秘书长田原让王冰石给林老送铅笔。王冰石带一打中华牌铅笔去了,林老正磨墨准备写字。王冰石说声林老您好。林散之耳背,大声问你是谁,王冰石递上田原写的纸条,林散之明白了,又大声说谢谢你。老人听不见,需纸笔交流。王冰石在纸上写了句:我帮你磨墨。林散之说,你会磨墨吗?王冰石写道:我试试。从古至今,名家磨墨是很讲究的,王冰石伸出3个指头,将墨块垂直于砚台,顺时针方向不轻不重地磨,磨出泡沫时林散之瞄了一眼,笑了,没说话。王冰石知道林老在考验他,看他究竟会不会磨墨,因此泡沫起时继续不紧不慢地磨,直到泡沫消失,墨见砚底,方才停下。林散之满意地一笑,然后取出毛笔,要写字了。王冰石忙给林老牵纸,且看这位“草圣”如何写字。林散之蘸了墨,并不忙于写,而是将毛笔的笔尖在玻璃杯里的清水中蘸了一下,再写字。这时的林散之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嘴唇紧闭,神情专注,运笔极有节奏感。牵拉转折,干湿浓淡,迟速停顿,涨墨,块面,极尽点线变化,不看林散之写字,永远不会清楚他是如何完成作品的。写好一张,林老又问:你叫什么名字?王冰石在纸上写了“王冰石”,林老于是落款“王冰石同学留念”,内容是一首唐诗。
林散之之所以是林散之,沙曼翁之所以是沙曼翁,是因为他们自成一家,风格独特,风骨傲人。为实现更高的目标,王冰石从行草书上突破,毅然变法。然而来一个突变谈何容易,新的表现形式不能凭空创造,需与千年书法之根紧紧相连。那些日子里,王冰石苦思苦想,寝食难安,真是如苏东坡所说“非人磨墨墨磨人”。终于,王冰石在学习晚明书家黄道周的诗帖中找到了变法契机。舍弃自己多年的书写习惯,王冰石对黄书按自己的审美理念进行取舍,在原有的流丽书风中糅进稚拙浑朴之家,以求实现碑贴兼容之愿望,实现内涵上的超越。而在字形结构上,王冰石在吸取了黄书精华之后,从汉字结体切入,用逆向思维方法,改变传统帖学审美观念,结体变长为扁,重心偏下,给人以俯视之感,效果古拙。如此一变,王冰石行草书容量大增,内涵丰厚,不同于古人也不同于今人,个性跃然纸上。适逢“赛克勒杯”国际书法大赛要在北京开展,王冰石将变化后的作品寄上参赛,引起轰动性的争议。书法大家尉天池对王冰石的新作大力赞赏,评价为“书法各体兼擅,风格清雅矫健,阴柔与阳刚冲和,功力与神采俱现,有很高的审美见解水平。”结果,王冰石的作品获得一等奖,奖品是一方当时价值6000元的雕满罗汉的端砚……
王冰石变法成功了。今天,已步入老年的学者型的书家王冰石壮心不已,没有止步,他在深入研究了中国书法史之后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课题,那就是如何研究开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中国书法资源问题。他以为,我们现在见过的诸多碑帖等等,大都学过熟知了,这些已经存在的东西,很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中华几千年的文字史,其书写的形式和内涵,大量的还埋在地下,许多新出土的文字资料是一座极为丰富的中国书法矿藏,有待于我们去挖掘,去认识,去研究。如同人类对大自然的探索和发现还只是沧海一粟一样,国人今天对中国书法还有很多的未知。即便是我们今天所知的书艺传统,也还有未被研究开发的空白。比如汉简上的草书,秦简上的篆书,尚无人问津,倘能把这种古人没有见过的书体开发出来,那对中国书法的发展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贡献!
这就是王冰石,目光总是那么敏锐,目标总是那么高远,而目的又总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