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运菊 青桐,碧绿、洁净、挺拔,初夏满树的碎花如雾如云。 云龙湖北岸,有一条往北延伸的大道,行道树是古老的嘉木——青桐,泱泱一个“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的碧桐世界。 暮春初夏的夜晚,风萧萧起于树巅,满树的花儿开成一片片云霞,月光下闪着清辉。风儿吹得一阵阵花雨,那细碎的嫩黄花儿纷纷落下,放眼望去,一层浅浅的花儿,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那小花落在窗前,落在我素淡的衣衫上,一时舍不得弹落。 《诗经》里有佳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栖在青桐树上,痴情人站在树下抬头仰望观景。桐花的白,像极了茶圣陆羽所吟“类银类雪”,那花开素净、空灵,好似初夏的清梦。 丰子恺的漫画《深秋佳兴打桐子》,一小男孩举着竹竿打树上的梧桐子,三女孩形态各异,或蹲着寻觅桐子,或坐在旁边,仰头望树低头看地,等着捡拾桐子,正应了那句“童子打桐子,桐子不落,童子不乐”。 哦,这清纯遥远的画面,让我想起了伫立在母校老图书室窗旁的那株青桐。“文革”初期,学校二楼的图书室门窗被砸开了,同学们想看书,对阅读如饥似渴,却又没人敢走正门登堂入室。于是便有男同学选夜深人静时爬树翻窗取书,女孩子在树下等着接应。图书室里书散落一地,看得人痛惜不已,拿起一本怯怯地想读,可匆匆忙忙做贼似的只好随手挑上几本,翻窗攀树而下。于是《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安娜·卡列尼娜》《罪与罚》等便收入囊中。来之不易的阅读中,托尔斯泰、肖洛霍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普希金、蒲宁那些不朽的魂灵匆匆向我们走来,带来了文学的魅力和穿透岁月的力量。 一株青桐站得不知疲倦,绿叶深处有鸟儿啼叫。少年哧溜溜爬上爬下,不时变换的几捆书在致青春的清风明月中摇曳生香,把一种高贵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注入了幼小的心灵。 致敬,致敬!我的青桐,我的树老师! “书山有径树为路。”小子借了书,不忘顺便摘些黄豆般大小的梧桐子带回家,放点细盐在铁锅里炒。炒熟的梧桐子,抵得上花生米的味道。 唐诗宋词中,不乏青桐的唯美意象。李煜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青桐,实为梧桐科梧桐属,树干青且直,眉宇气质,像是一句句站立千年的唐诗宋词。 居处有梧桐,人生有雅意。还记得儿时居住的院落和老屋,院子里有曾祖母栽下的一株梧桐。老话说,有树的院子才是个家。烈日酷暑,葱葱郁郁的梧桐亭亭如盖,为整个院子带来清凉。韩愈诗里芭蕉叶大栀子肥,而这梧桐叶子也肥硕得如一块块绿丝绸,淡淡地解了暑热。暮色四合里,爱诗文的哥哥在树下背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邻居和小伙伴们围拢上来听,二小,毛蛋,拉板车的对门大叔,放羊归来的大婶,巷口头的疯子,卖血回来的大娘,担着剃头挑子的匠人,还有勤劳贤淑的母亲、祖母、曾祖母,弟弟妹妹都在听。微风吹过,有叶子飘落,梧桐也听得入神。 院里的那株梧桐,后来做了曾祖母的寿材。日暮大雪天,大哥领人来伐的树,解了满满一院子白花花的板子。 后来母亲又在院子里栽了棵梧桐,在那一段疲敝无奈的岁月里,那一抹抹绿意,是挺立在枝头记忆里的传奇。 |